凡人呓语（原创）

天早已大亮，窗外传来的嘈杂声将侯振江从睡梦中唤醒。他伸了个懒腰，双手插进蓬乱的黑发，头发铁丝样硬，十根手指拃开，从额头往后梳理，昏沉的睡意顿时去了大半。他半趿了鞋子，仰脸看窗外。太阳光线直硬地射穿脏污的玻璃，打落在床头桌角。漂浮的尘埃逃不脱耀眼的光的照射，羞嗒嗒地挣扎。硬扎扎的阳光晃的他不敢睁眼。侯振江抬起右手揉了揉双眼，捡起挂在床边椅背上的衣服套上，揣上几张草纸，装好钥匙，带了门，急匆匆向厕所奔去。他有个习惯，早上起床，不管多忙，第一件要紧事，就是去方便。放空了肚腹，他一身轻松。返回时，他敲了敲隔壁熊惠萍的房门，无人应答，想必她又去工地了。唉，这美丽又拼命赚钱的女子，让他是又怜又敬。他本想今天和她告别的，他要去昆明跟踪一下几家重点设计院的项目。

个旧的项目合同已搞定一家，山那头负责另一半隧道开挖的施工单位前几天他已去过。只是那一天，他挺狼狈的。他根本就没估计到去山那头的路是那么遥远难行。那天早晨，侯振江只是吃了碗米线，拿了瓶水，就拎着包上路了。走了一段弯曲细窄的沙砾路，在两山的豁口处，有一条仅供一人落脚的小径，沿伸着探进大山深处。侯振江深一脚浅一脚的顺着这条羊肠小道向前小心翼翼地走去。小径两侧，野草丛生，怪石嶙峋，山风摇拽着杂树，呼呼扑叫着，令人心悸。有时山路竟是倾斜的，他穿着皮鞋，走起路来极为不便。有时要十二分小心，以防踩在陡坡的枯叶上脚底打滑，落进深谷。行至一缓坡处，一棵粗壮茂密的大树下，歇着一位看上去约摸七十多岁的老奶奶。她上身穿件洗得泛白的蓝粗布棉褂，下身着灰白紧脚裤，脚穿染了灰尘的尖头黑布鞋，头上包裹着灰色半是汗渍的毛巾。她虽是坐在石头上，肩上仍背着装满山货的竹篓，竹篓也落在岩石上。老奶奶嘴里衔着一根罕烟袋，喷吐出的烟雾游丝一样缭绕漂荡，一阵山风吹过，四散泯灭。侯振江停下来，脚酸痛的很。他在老奶奶旁边捡了处干净的石头坐下，从口袋里摸出包香烟，抽出一支，微笑着递给老奶奶。老奶奶并不伸手来接，眼中透出犹疑的神色。她更不懂侯振江的普通话，只是豁了牙的嘴张了张，局促的吸自己的罕烟袋。侯振江见给她烟不接，便从口袋里掏出二十元钞票，递到她面前，这回老人居然接了。他很感叹，这么一把年纪的老人，还辛苦地背山货从寨子里爬这么远的山路去个旧城里，真是太不容易了。他空手人，这才走两小时的山路就吃不消了。

告别了老奶奶，侯振江抬起酸痛的两条腿，继续赶路。又走了约半小时，站在半山腰的他，甚至可以影约看见山底下另一处开挖隧道的工地了。实在走不动了，他想冒点险，顺着陡坡下到山底，这样可以少绕很多弯道，早些赶到工地。于是，他尝试着蹲下身子，脚慢慢下移。皮鞋踩在枯叶上实在太滑了，整个人哧溜一下，滑下去几米远，吓得他头发都要竖起来了。好在，急慌中他抓住了一棵杂树，才不致于摔落深山底。他再也不敢冒险下山底了，一只手抓牢树根，另一只手小心地脱下皮鞋，抓紧鞋带，匍匐前进，手脚并用，好不容易才爬上来。侯振江瘫坐在冰凉的石道上，吓得一身冷汗。真是好险啊！又歇了一刻，硬着头皮，还得往前走。要走到什么时候才到啊？这时的他，又渴又饿又累，真的是进退两难。他咬了咬牙，还是要坚持往前走，总不能功亏一篑吧。朝前走了一段，遇见几个挑柴回家的山里女子，羞涩的脸庞，乌黑的大辫子，明亮闪烁的眼眸。沉甸甸的两捆柴挑在她们肩上，柔软的腰肢扭动，一路说笑，脚步飞快，不一会便走远了，直令侯振江吃惊叹服。实在太渴了，他蹲下身子，洗净手，掬一捧甘甜的山泉水喝，真是清凉又解渴，还有股甜咝咝的味道。望着远处山寨弥漫的炊烟，他是饥肠辘辘。在几乎要绝望的时候，他终于看见山道转弯处不远的工地。

正值中午饭时，项目经理吩咐食堂师傅为侯振江安排饭菜。食罢，侯振江单独找项目经理恰谈了排水材料供应事宜，一切均顺利。事后，经理安排小车司机驾驶越野车将侯振江专程送回个旧城里，省却了返回的劳累。

侯振江决定，先去外面吃饭，等一等熊惠萍，若她回来，便和她告个别，若没等到，就直接去站里乘车回昆明。饭吃完了，又回转招待所一趟，仍不见她人影。他退了房，拖着失落的脚步，离开招待所，缓缓向车站走去。汽车站人倒不多，他坐上的是一辆依维柯汽车，听司机说，大约五个小时就能到昆明。车子风驰电掣般行驶在弯曲陡峻的半山公路上，侯振江却无心欣赏车外风光，闭着眼想心事。乱七八糟的念头似杂乱的荒草，东一丛，西一撮，理不出个头绪。莫名的烦闷中，他渐入梦境。车在呼呼狂奔，山被越甩越远，过去，现在，未来，被颠来倒去的时空里穿梭。一觉醒来，已身在昆明汽车站，闪烁的霓虹灯冲破黑暗的夜晚，指明他眼前的光明道路。他想，我就不妨沿着这点灯光走去吧，况且，也能暂时的把他心房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