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日,小雨后止,微冷。
几家子今年约齐了去给爷爷扫墓,算算爷爷过世已经四年多了,孙辈的几个竟一直不曾扫过墓,往年都是父亲、二叔和姑姑们过去,清理下杂草,焚烧些纸钱。难得今年要求我们都去,我们也确实该过去了,索性连十岁的儿子也带上来了。
小姑问我儿子:“还记得太公吗?”记得,当然会记得的,我心里默念。儿子怎会不记得他的太公呢?爷爷过世那年,儿子六岁,已然记事,那年他纠结了很久生和死的问题。爷爷最后的三年,是与我们一家一起住的。其时奶奶已然过世,然而爷爷坚持自己一人生活,并不愿参与到我们的生活中来,直到一次轻微的中风,才不得不搬到我家。所以,在儿子最初的记忆中,太公一定是一直存在的,只不过后来又消失了。
“记得!”儿子回答着,眼睛还在路边的草丛中梭巡,我摸摸儿子的头。爷爷是在八十三岁上过的世,我能记得的爷爷的样子,也停留在了八十三岁的样子。那时的爷爷已经衰老而虚弱,满面皱纹与斑印,发稀齿少,行动迟缓,说话吃力。这也应该是儿子记忆中的太公的样子,他记忆中的太公还应该是,时不时过来给他点吃的,想逗他说话却老引不起他兴趣的那个老人。那时的太公太老了,以至于不能抱他,不能带他出去玩,甚至站着也费劲,儿子那时对太公自然不会太多的亲近,然而确实是有这么个人老是要来找他说几句话。
然而,我的爷爷应该不是这样的形象,只是经常的相见容易使人忽略了变化,逐渐忘却原来的模样,不知不觉间,我竟已想不起爷爷以前的模样,只留下最后那几年的衰老而虚弱的印象。爷爷很硬气,坚决不麻烦自己的子女,甚至于不愿多拿子女的钱,只是到后来实在老了,轻微的中风使失去了独自生活的能力,才软和了下来。他不硬气不行,很年轻的时候,他的父母就已经过世,三个哥哥中有两个也早早过世,甚至留下一个孤儿让他抚养,然而他自己又是有四个子女的,可即便是这样,他还要伸出一只手帮着邻居抚养遗腹子。爷爷注定了一生的辛苦劳碌,父亲常说及自己年轻时的辛苦,砍柴、担谷、撑船,这辛苦却是从爷爷那里分担下来的。
爷爷的身子很硬朗,艰辛的劳动没能压垮他,然而在他六十岁上,在帮人修房时跌了下来摔成重伤,竟也挺了过来,身体就大不如前,然而始终还是能在地里劳作着。一直到七十多岁,心脏不好了后,才闲了下来,那时久病的奶奶也过世了,他一个人住在老家,偶尔骑个三轮车经过我家,却固执地不愿留下吃个饭。再后来,腿脚也不好了,三轮车也骑不动了,再后来中了风,一段时间后竟从懵懂呆滞中恢复过来,但从此也跟我们住在了一起,或者说,他也终于愿意他的子女来照顾的生活了。后来,我们说,爷爷是老死的,我们看着他渐渐衰弱,最终油尽灯枯。
一个上午,我们清理爷爷的坟墓,连儿子也戴上手套帮忙着拔除杂草,而下午还要去另一个坟地,那里埋着爷爷的父母和他的两个哥哥,在爷爷身体还行的时候,总是他一个人扛着锄头去上坟的。而我在我儿子那样大的时候,曾跟着爷爷去过几次,那时的记忆有些模糊,只记得走在前面爷爷扛着锄头的背影,以及那段很长很长的路。我说,我也去,也许我还记得二十几年前走过的路呢。
今年的清明,在微雨轻寒中,我给爷爷扫了墓,又重走了爷爷以前扫墓的那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