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来了,煤城充斥着烟尘和风。风每天都在身边吼叫,将细小的灰尘微粒射入人眼中、脸上、脖子里,吹得人灰头灰脸,吹得人心里灰蒙蒙的。天空时刻都像一张寡妇的脸,灰色,灰色,一切都是灰色,这足以杀死人的灰色!我和我的文学进入了冬眠期,除了例行的吃饭、睡觉,我就像套中人一样,缩在寝室和教室的壳里,又像一个初生的婴儿,只想在书中寻找丰富生命的汁液。灰色、风,便又都在我的世界之外。
午夜十二点,电话铃突然炸响。舍友忍着一腔不耐将话筒递给我,滋滋滋的电流送来一个喑哑、低沉的声音:“我是天天。”
“天天你怎么了?”
其实我能猜到他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一般很少给我打电话,也很少用这样的语调跟我说话。隔着电流,我隐隐闻到他身上的酒味。
天天失恋了,那个在天天看来如诗如梦的女子离开了他。
第二天见到天天时感觉很陌生。他原本精瘦的身体更加单薄,脸颊苍白,眼眶深陷,顶着一头茅草一样的头发,黑色的夹克衫邋遢地披在肩上。
天天并不看我,眼神涣散。
“天天,”我捧着他的脸乱摇,“难道你就这么脆弱吗?她是你余生的全部吗?失去了第一次爱情你还会遭遇第二次的啊。何况,你还有我啊!”
我忽然住了口,为自己的话吃了一惊,幸亏天天正处在悲伤中,并没注意到我说什么。
那之后我入了天天的伙,在他外面租的房子里做饭吃。我突然变得很会做饭,变着花样想让他吃多一点再吃多一点。我也会念我写的文字给他听,给他织围巾,拉他到山顶迎着猎猎的风感受自然……总之那段时间,我就像天天温柔的小妻子,呵护他宠爱他,只是为了帮助他从伤痛中走出来。
天天的笑容渐渐多了,话也多了。渐渐地,有一种奇怪的氛围在我们中间滋生。我很少像以前一样大叫大闹大吵,再握他的手也会心慌意乱。天天也很少再摸我的头、搂我的腰,不再叫我老弟,看我的眼光总在闪烁。我们忽然都文静了许多。
有一天当我把钥匙插进那再熟悉不过的门时,发现天天不见了。房东告诉我,天天昨晚上退了房,并搬走了所有的东西。我发疯般跑下楼梯,在路人诧异的眼光中泪水满面,真的——就这样了吗?
天天不回答我。天天看我的眼睛黑而幽深像潭幽冷的湖,我在里面看见自己的影子,像一个溺水的人。我很自己这幅样子。我从天天身边逃走了。
从此便试图淡漠天天的一切,他的画板、他的爱情故事、他的音容笑貌、他的永远染着颜料的脏兮兮的黑夹克。在我的意象中,天天的黑夹克像一个黑铁时代,充满着死亡和飞翔,天天是那个时代里黑色的精灵,只留给我一个鹿回头的美丽传说。每每夜半醒来,感觉天天就贴在天花板上,用一双温存的眼睛舔舐着我。
又一个蝉声聒噪的季节,天天要走了。天天的身影夹裹在毕业生的潮流李飘来飘去。天天也不能免俗,他也要生存。天天从爱情里走出来走入一个更广阔的 天地。天天的眼光可曾眷顾过我?我躲在床上一遍遍翻看相册,天天还是像以前一样对我笑着,不设防地揽我的肩膀,摸我的头,油油地叫“老弟”。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流下来。
和天天一起站在路边等车,眼睛睁得大大的,又害怕风吹,不管怎样液体总是要流下来。
天天看我的眼神炙热野性而疯狂,这里面有太多的内容,像一只巨大的手掌,揉弄着我的心弦。然而, 就这样接近尾声了。
天天走了,很长时间内我的周围都是天天的影子。校园里依然有一种不知名的红色小花,浓烈艳丽,噼噼啪啪一路燃烧。依然有美术系的学神展出作品,偶尔也会发现我和天天曾经走过的地方。当我终于能够面对天天在心上留下的黑洞时,也便明白了他未说出的语言:
爱一旦被伤害,就很难再被信任。
从此不再有天天的消息,从自己担任主角的故事中走出来用了许久的时间。天天会邂逅第二段爱情吗?已经不重要了。夜深人静时童安格的声音是真的好听:“午夜的收音机,轻轻传来那首歌。那是你我早已熟悉的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