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开始于一个沙哑得近乎性感的男声,这声音作为故事的引领者出现;正如电影的气氛,男声带着某种刻意的超然。
故事本身并不复杂,主角目睹自己的死亡也被早早猜到,但这无损于电影的魅力;影史上有不少短片一镜到底,而《堤》走得更远,它决绝地选择了全静止画面,这反而会让我们想起,所谓的“动”,也不过是一秒内二十四张闪过的静止画面。
当然,如果仅仅停留于技巧就太肤浅了。影片本身带着——正如开头所说——刻意的超然,叙述者的冷静、不带过分情感的叙事角度、如机器般前进的故事线透出了一股冷漠,但这只能算克里斯的障眼法,堤的情感是极炽烈的,只是被精巧地,缓缓地,小心翼翼地叙述;像是能看见湖的餐馆里人们坐在白色桌椅上小心翼翼地彼此靠近。
很难想象,这种冷漠的电影,能承担如此强烈的感情。影片中主角的相爱没有过分的描写,只是淡淡地叙述,这种叙述带来微妙的优雅感,这种优雅感不像是普鲁斯特漫长缠绵且优雅缱绻的彼此缠绕的复杂的从句:堤的叙事是跳跃的,过去、现实、未来的跳跃造成了时间线的不确定,而空间上这种不确定又被进一步放大,男人进入女人的世界时的画面被克里斯重复使用,这造成了一种侵入感,而侵入感成为了不确定。
有趣的是,这种跳跃的叙事手法无损于优雅感,我第二次提到了优雅感,是的,这是一部优雅的电影,其优雅是莫迪亚诺式的,即复调的。不难认出电影中类似复调音乐的成分,而美好昔日的图像独有的缓慢感造成从容,从容与复调已经能够构成莫迪亚诺的小说的优雅感,即“我可以数小时静候在雨中”式的优雅感,这优雅感是古典的。事实上,全篇唯一的动态画面来自于此处,即女人睁开眼睛的画面,在此之间有面向睡着的女人的超过一分钟的画面。
但影片的主题却是关于虚无的,核战后的道德虚无,个人存在的虚无,这股虚无感在男人进入未来时被推到了极致,背景不见了,变成了极致的虚无;音乐不见了,只剩下虚无的叙述者;而未来世界的不欢迎也可以理解为一种遗忘,人类无从确认自己的存在:历史不见了,只剩下遮住男人双眼的墨镜。
这股虚无与优雅的冲突贯彻全篇,在虚无的最后,虚无的虚无,男人面对未来提出了回到过去的要求,而他在堤(La jetée)上被杀死,少年时的男人目睹了他的死亡,在这时,过去与现在与未来的复调终于统一,虚无终于降临。然后电影结束,结束于冷漠的叙事,结束于性感的男声。
从开始到结束,没有任何人逃得过时间,男人没能遇到女人,他仍然无从确认自己的存在。
于是从某种意义上,这也是一部虚无的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