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月•微型小说主题人物创作第36期：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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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的秋光里，22岁的苏晚捏着被汗濡湿的地图，在公交站牌前打转。她刚从江南来，手机导航像团乱麻，39路的站牌名在眼前晃成模糊的光斑。

“去胡同区？39路直达。”一个声音撞进慌乱里。苏晚抬头，看见穿白衬衫的陈砚，袖口卷着，手里捏着两元纸币。他比她大四岁，眼里的笑比阳光暖，指尖点在站牌角落的小字上：“从这儿数，第三站下。”

苏晚道谢时，他已跟着上了公交。车厢晃得像摇篮，她数着窗外的银杏，忽然听见后排轻唤：“苏晚？”他举着她落在站牌下的身份证。“刚捡的。”

后来陈砚说，那天本想坐地铁，却鬼使神差投了币。2014年冬，他们闪婚了。出租屋的暖气片上总烤着橘子，陈砚说：“以后你的路，我都替你数着站。”

33岁那年，陈砚在大兴开的小厂没能熬过寒流。清算那天，他蹲在厂房外抽烟，苏晚抱着他的肩，把冻红的手塞进他口袋：“回家煮面，加俩蛋。”

38岁的夏天，苏晚带着两个孩子回了江南。她在县城中学教语文，陈砚留在北京打零工，说要把亏空的窟窿填上。异地的日子从微信语音开始，后来是视频里孩子的吵闹，再后来，是越来越长的沉默。

苏晚批改作业到深夜，手机亮着陈砚的头像——去年在香樟树下拍的，他穿着她织的灰色围巾。他刚发了张凌晨三点的长安街，路灯把影子拉得老长。她指尖悬在通话键上，心里像揣着浸了水的棉絮，胀得发疼。可终究没拨出去，转而点开儿子的作业，红笔圈住“爸爸”两个歪扭的字。

陈砚在工地午休时，总盯着苏晚的头像出神。她教初二，朋友圈偶尔发学生的作文，有篇写“妈妈的眼泪像江南的雨”。他想打个电话，问问她今天有没有按时吃午饭，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改成微信：“孩子们睡了吗？”

疫情来的时候，距离突然成了铜墙铁壁。两个月不能见面，视频里的脸渐渐生分。苏晚习惯清晨去河边跑步，曾总开着视频让陈砚看柳梢的新绿，听她喘气的声音。可那天路过石桥，看见新抽的嫩芽，手摸到手机又停住——说什么呢？说网课的麻烦，还是他工地上的尘土？那根虚拟的线，像被剪刀咔嚓剪断。

更深的煎熬藏在深夜。苏晚有时会突然坐起，摸着身边冰凉的床单，想起陈砚从前总把她的脚捂在怀里。这种念头让她羞耻，翻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闻到阳光晒过的味道，忽然想起北京出租屋的暖气片。

一次视频，孩子们睡熟后，陈砚看着屏幕里苏晚松垮的睡衣领口，声音哑了：“想你了。”苏晚猛地别过脸，说阳台的衣服没收，匆匆挂了线。陈砚对着黑掉的屏幕，狠狠捶了下铁架床，铁锈蹭在指腹上，像带刺的疼。

那天陈砚在房山调试监控，屏幕上突然跳出“江南县”三个字。他心脏狂跳，手指颤抖着切换画面——厂区的铁门，堆着废料的仓库，穿工服的人影……他像疯了一样找，明知她在中学教书，却固执地在像素块里搜寻那个熟悉的轮廓。冷光映着他布满红血丝的眼，一个念头毒蛇似的钻进来：离婚吧，放她走。

指尖要按发送键时，手机震了震。苏晚发来的，只有一个字：“嗯？”

他像被烫到，点开。第二条紧跟着来：“老二发烧了，刚喂了药，贴退热贴时哭着要爸爸。”

陈砚删了对话框里的字，指尖发颤：“严重吗？要不要去医院？”

“嗯，备着药呢。你那边冷，多穿点。”后面跟着个小小的拥抱表情。

窗外的香樟落了叶，又抽出新绿。苏晚备课《诗经》：读到“青青子衿”时，手机在办公桌上震动。陈砚发了张照片：39路公交驶过站台，阳光落在“2元”的投币口上。

她握着粉笔的手顿了顿，回：“下周末带孩子去看你，买了39路的票。”

发送的瞬间，仿佛听见多年前的车厢里，两元硬币落进投币箱的轻响，像颗种子，在岁月里发了芽。那些憋着的劲儿，原是怕惊扰了对方肩上的重负。就像两棵分处两地的树，根在土里悄悄缠，风过时，叶的簌簌声里，全是没说出口的“我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