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谈水浒之八
明明是大智慧好吗？
一
现在解读水浒有一种阴谋论很流行，认为宋江吴用卢俊义等在梁山好汉座次时不公平，搞任人唯亲而不是任人唯贤。
比如有人就说，呼延灼、秦明、朱仝等人排名在鲁智深、武松、李逵之前，没有按照现在搞民主选举，以“群众满意度”为导向，也没有按照资历功劳去排名，甚至有打击“七星聚义”“二龙山”“少华山”等派系，扶持宋江嫡系的嫌疑。
没错，座次排位上的确是有少数人有偏差，有制衡，有利益妥协，但问题的关键又不在排名本身(后面我要单独讲排名的问题出在哪里)。很多人在计较这个排名时，犯了双重标准的主观臆断病。我们需要明确的是，实力不是看能不能手撕“鬼子”，排名也不是评是不是流量明星。讨论《三国演义》的武将排名时，我们都知道要按综合实力衡量，看武将计、看谋略力，最后才看武力值，因为三国玩的是兵法不是单挑。
怎么到了《水浒传》，就变成看个人好恶了呢，难道梁山好看就不用领兵打仗带团队？实事求是地讲，鲁智深、武松、李逵等，属于一俊遮百丑的偏才，性格都有软肋，特长是单打独斗，不适合统兵领将。鲁智深虽然老拿他那个“始从老种领略相公，做到关西五路廉访使”给自己贴金，实际上最后就是相当于营长的提辖，跟着清正能干的种家将却一路官职走低，难道不是因为性格实力有问题？武松、李逵就不说了，没带过兵，最多相当于李云龙的警卫员“和尚”，能排名十四和二十二已经很高了。
相反，秦明、呼延灼等武将出身，原来就有带兵打仗的能力和经验，如果排名低了，怎么去统领小弟们？怎么指挥得了武松等人？你们看水浒里一到征辽、征田虎、征方腊等“大规模兵团作战”，基本上没有鲁智深武松李逵什么事儿，都是武将们在玩儿。为什么呢？因为冷兵器时代是马背上打天下，没有金刚钻就揽不了这瓷器活。所以最后连施耐庵(罗贯中)自己都过意不去，安排武松断臂，再安排鲁智深生擒方腊，作为“特种作战”的一个范例，来平衡武夫和武将的矛盾，顺便讨好一下读者。
按现在的说法，作为一个创业集团，梁山其实已经基本做到了量才施用，兼顾效率与公平了。
二
梁山排名还有一个被诟病的原因，叫“计不出内阁”。所有排名都是宋江、吴用、卢俊义三人私下商议，但这恰恰是中国古代政治智慧所在。
计不出内阁，无奈在人多嘴杂，在夏虫不可语冰。试想一下，如果把108个“大水壶”聚在一起讨论排名，那么各个山头、各个派系、各个武将的吐沫星子，都能水漫梁山了。
七星聚义派说，中国人讲论资排辈，要按上山先后排名，作为梁山元老，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我们肯定得靠前啊。
晁盖和宋江的恩人们，特别是有救命之恩的就会说，不行，得按功劳排名，中国人讲究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我们梁山忠字当头，义挑两肩，这样排名才是正确用人导向。
水军们会说，不对，我们的全名叫水泊梁山，水路是我们的生存根本，所以阮氏三雄、张顺、李俊，这些头领必须排在前面，这样才能凸显我们梁山的海上战略思维，才能够确保梁山长远发展。
技术兵种安道全、乐和、萧让、金大坚们，举起牌子高呼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尊重知识尊重人才，我们对排名靠后不满意！
偏将们会跟着起哄，让自己的正将大哥上位；德治者说要有德者居之，梁山上可以来个举孝廉、月旦评；好事者会拿出晁盖哥哥的遗言说事，要求严格按帮晁盖报仇的功劳排名。这座次，到好汉们打方腊死绝了都定不了。
更重要的是，一争论，本来没想法的有了想法，本来无所谓的存了芥蒂，本来挺满意的不再满意。
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最后只能来个大比武，大家打个鼻青脸肿肝火上脑，没招安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
宋江上山后，先不定排名，让大家按梁山原班人马和新晋团队分列，实在是高明的政治阳谋。
三
邓公曾云:“不搞争论，是我的一个发明。不争论，是为了争取时间干。一争论就复杂了，把时间都争掉了，什么也干不成。不争论，大胆地试，大胆地闯。”
前面说了，梁山作为创业集团，首要的是开拓事业、扩大地盘，树立品牌效应，而不是先论功行赏、瓜分利益。
在内部关系里，本来就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争论多了，就变成口水仗，就变成了秀才造反三年不成。
梁山好汉里，别的不多，多的就是直肠子和一根筋。这类人，平时受人喜爱，关键时候却总能坏事。
比如第一次招安，李逵就说:“招安，招安，招甚鸟安！”武松很有煽动力:“今日也要招安，明日也要招安，冷了兄弟们的心！”到了鲁智深更直接:“招安不济事！便拜辞了，明日一个个合去寻趁罢。”我们先不论招安对不对，但至少这几句话一出，很多人都会动摇。
这次广开言路的大讨论，直接导致第一次招安失败，引发了朝廷的几次征讨。虽然梁山最终赢了，也达到了目的，但万一输了呢，不就game over了？再往深里想，如果没有这几次怼了高俅等人，梁山和奸臣的梁子没有结那么深，奸臣们就会给招安后的梁山以喘息壮大的机会，是不是就可以结果好一点呢？
这件事以后，宋江就发现自己带的这帮人还是乌合之众，必须用自古至今最简单最屡试不爽的套路——天命洗脑。
九天玄女应运而生，忠义石碣从天而降，整个梁山终于清净了。
我们统一了思想，于是统一了屁股。
四
休谟说：跟两类人争论是最愚蠢的，一类固执己见者，另一类是内心不坦诚者。老外也在反思民主的“软暴力”和“低效率”，法国人勒庞写的《乌合之众：大众心理研究》广泛流行就是一个佐证。
再举个历史的真事，水浒小说里同朝代的两位进取皇帝，都犯了同样的毛病，广开言路、左右摇摆，最后在内耗中失败。北宋有神宗，在保守派和改革派中不断权衡妥协，毁中兴大业于一旦；南宋有孝宗，在主战派与主和派之间犹豫不定，一时听信老师史浩，一会用张浚北伐，最终壮志未酬郁郁而终。
可见，关于应该民主还是应该独断，不仅是历史性课题，也是现代企业乃至各个团队都会遇到的问题。
老人家穷遍中国传统智慧(包括他爱读的四大名著)，提出来了一个理论，叫“大权独揽，小权分散，党委分工，各方去办”。
像不像梁山的组织架构和办事方式？
梁山主事三人组，卢俊义有点呆萌，只能靠宋江和吴用来决策。但宋江和吴用也很孤独，诸位好汉各有各的立场，各打各的算盘。更重要的是屁股决定脑袋，不是所有人的意见建议都是站在梁山发展来考虑，都能登高望远走一步看几步，更多人只是为了一时痛快。
痛快的结果，往往是大多数人痛少数人快，也往往是自己先快了然后又被打痛。
所以，有些争论，不是道理和逻辑就能解决问题，只能靠智慧和经验。对于有一定智慧的团队成员，你用头脑风暴民主献策能够起到效果，像梁山时代的好汉们，宋江要问计于众，只会被舆论绑架，乱花渐欲迷人眼，断难以成事了。
老子云：不争而善胜。这是梁山排名的智慧与哲学，也应该我们打开好汉排名的正确方式。
至于阴谋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