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铃~”
刺耳的闹铃声从枕边的手机里传出,搅动着原本宁静的空气。清晨的阳光透过卡其色的 窗帘,驱散了夜留在屋内的阴影。
屋内被打扫得很干净,榻榻米上没有落灰的痕迹,书架上有序地摆放各种书籍,深蓝色的书包斜靠在书桌旁,似乎也还没有从睡梦中醒来。
被窝里发出一阵嘟囔,却是不理会枕边的闹铃,反而把整个脑袋都埋进被子里。
“浮生,再不起床上学就要迟到了。”房门外传来一个苍老慈祥的声音。
“知道了——”绘平浮生从床上坐起,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肩头,显得有些凌乱。随手从枕边拿起一副眼镜戴上,浮生这才下了床,不紧不慢地更衣。
她的眼睛很好看——这是见过绘平浮生的人的第一印象。浮生有着淡灰色的瞳孔,眼神中透露着温柔,也许是因为带着眼镜的缘故,人们的视线总是第一时间落在她那双大眼睛,为其瞳孔中流露的清纯赞叹。
褪去身上轻薄的睡衣,露出了白皙的肌肤和身体上的片片淤青。浮生拿起挂在衣柜前的制服,白色衬衣似乎是由不错的面料做成,摸起来很是柔顺。胸前,红色的国都二字格外精巧,与下身的深红色格子裙相称,将少女修长的体型修饰得恰到好处。
走出房门,浮生来到餐厅,桌上已经摆放好了早餐:一碗米饭,一碗味增汤,一盘时令果蔬,和一小碟腌黄瓜。桌子的另一边,老人面带微笑,脸上布满了时间留下的痕迹。
“浮生啊,快吃吧,吃完了还得赶那趟列车呢。”
“知道了,外婆。”浮生轻声回应道。
外婆看着正在吃饭的浮生,眼神柔和,也带着无奈与不忍。
“唉,要不我们搬到首都去吧。”
“咳咳……”浮生被呛了一下,“外婆,怎么突然说起这事?”
“每天光是从这里坐车赶往首都就要花上一个小时,更别说从这里到那个破旧的车站,和从车站到高中的路程了,算下来,花在路上的时间就有两个小时,长期这样下去,你的身体会吃不消的。”
“没事的外婆,我可还年轻呢,而且每天在车上我还能看会书,不要紧的。”
外婆叹了口气,显然她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提出要搬家了,一是为了浮生的身体,二是这里的条件实在一般。
她们所住的地方叫往森镇,这里远离大都市,虽然没有城市整日喧嚣的车笛和噪音,空气也比大都市里清新不少,但这里毕竟只是一个乡村小镇,各方面的资源配置都比不上大都市,学校也只有一所小学和一所初中。住在这里的人大多都是小孩和老人,大部分小孩到了上初中的年龄就会被在外打工的父母接走,在他们看来虽然生活质量不高,但就算是大都市最差的住宿学校也比这个小村镇的初中好上许多,以至于现在的往森镇很少有新生血液涌入——它在被世人逐渐遗忘。
“浮生啊,不用担心钱的问题,我啊,还是有些积蓄的。”
“哎呀,外婆,真的没事。”浮生放下筷子,她是知道的,外婆所说的积蓄,是指过去三十年省吃俭用,一点一点积攒下来的钱,当然,只想用这些钱就在京都生存可以说是痴人说梦,最坏的情况是把往森镇的所有东西都卖掉,用换来的钱在京都租一个狭小的单人公寓,但在吃穿用度上又是另一件难事。
在绘平浮生四岁的时候,父母便因为一场车祸撒手人寡。失去双亲后的她被住在往森镇的外婆独自抚养长大,虽然平日里浮生都很安静,几乎没有与外婆发生口角,但毕竟是一位年过七十的老人,随着物价的飞速上涨,年轻时的积蓄只能保障一人的正常生活需求。对于生活开销的在增大,外婆不得不外出打工,拖着年迈的身躯整日忙活在超市的货架旁。尽管浮生在上初中时也开始在外打工,也仅仅能够赚取部分学费。
当然,浮生很努力,虽然整日杂务缠身,学业上也从不落后,甚至以获得全额奖学金的身份考入京都首屈一指的高中——国都高中。
“我出门了。”浮生拿上书包,匆匆出门。
“路上小心!”外婆看着孙女的身影消失在玄关处,微微叹了口气,“安生啊,你若是还在,这丫头,就能过上正常女生的生活了啊!”
离开家后,绘平浮生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中,脸上的微笑渐渐淡去,带上耳机,便迈步向前走去。往森镇并不大,所以人们对于彼此都还算熟悉。面对来往的熟悉面孔,浮生总会露出浅浅的笑容,与对方问好。
“欸,那个小丫头就是绘平家的那个吧。”街边的一个老妇说道。
“是啊,就是她,真是厉害啊,全额奖学金,而且还是国都高中,人又长得这么美,性格还好,真是仙女一般的存在啊。”另一个老妇人接过话来。
“可不是嘛,要是我的孙子也能这么厉害那我可是连做梦都会笑醒。”
“那你还是做梦去吧,你孙子一年前被他父母接走,到现在连一通电话都没打过,我看啊,他们早就把你给忘了哦。”那位老妇人叹息一声,“浮生啊,就像是一轮太阳,让整个往森镇都充满阳光呢。”
往森镇的清晨并不宁静,但也不是大都市那般吵闹。大自然的低语和人们的交谈声混杂在一起,奇迹般地汇成了和谐的乐曲,透过没有声音的耳机,传入浮生的耳中。是的,浮生的手机并没有播放音乐,这么做只是为了屏蔽周围多余的噪音,可没有音乐的耳机也只能隔绝往森镇中的大部分杂音。
顺着清风,浮生走出房屋聚集的地方,身周的植物变得茂盛起来。沿着一条小路向前走,在成片百蕊草的那一头,是一座很老旧的车站。
车站静静地坐在泥土上,灰色的水泥墙面爬满了深绿的苔藓,因为长时间没有人清洗,灰蒙蒙的墙壁显得更加暗淡。站内很静,这里除了浮生和一名老管理员,便再无他人。
“早上好啊,浮生。”老管理员坐在原本售票处的旋转座椅上,看着走来的浮生露出了微笑,并递过去一张车票。
几乎没有其他人再到车站坐车,应该说,除了往森镇的人,很少有其他人还记得这座车站,而且这里的列车也只有早晚两班。虽然如此,车站内依旧被打扫得很干净,地面因为年久失修出现高低不平的坑洼,但没有一丝灰尘的味道。售票处内点着一盏小灯,橙黄色的光芒让人感到安心。
老管理员一般都会坐在售票处的小房间内,因为售票窗口正对着车站的大门,他喜欢看外面丛生的杂草和日落的余晖。
“谢谢老伯。”浮生接过车票,拿起来斜靠在一根柱子旁的拖把,对老管理员说,“现在时间也还早,我来帮忙做清洁吧。”
老管理员知道浮生这么做的理由,当初她第一次到这来的时候就准备掏钱买票,老管理员制止了她,“这里的运行费用铁路公司每月都会寄过来,何况我一个老家伙,也足够自给自足了。”他如此说着,所以浮生便每日都来帮忙打扫卫生,老管理员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是眼神中的慈爱更浓烈了几分。
上了高中之后,浮生便会到这座镇上唯一的车站坐车前往京都上学。这座这站是百年之前修建的,那时的往森镇似乎是另一片光景,街道上人流涌动,车站也人来人往,只可惜随时代发展,越来越多的年轻人离开往森镇,连这座车站也只剩下一位年迈的老管理员。
一段时间后,浮生站在了空无一人的月台上,远方,一辆列车在鸣笛声中穿过了撒下的阳光,最后缓缓地停在了月台边。
清晨的列车内很安静,只有列车长皮靴踏步的声音在车厢内回荡。
“绘平小姐,请出示票据。”列车长径直走向了浮生——这个车站唯一上车的乘客。他穿着白衬衫,胸前挂着列车长的名牌,黑色的皮靴上印有半个白色狐首,踩在列车的金属底板上发出“嗒嗒”的声音。不知是因为长时间坐车的缘故,还是这个车站太过特殊的原因,列车长记住了她的名字。
“辛苦了,八重先生。”
检过票后,列车长没有多做停留,只是离开前看向浮生的眼神充满深意。
列车长走后,浮生的眼中闪过一丝迷茫,她默默地点击了音乐的播放键,然后闭上双眼,陷入短暂的睡眠。
这趟列车的终点站便是京都,一座繁华的大都市。这里高楼耸立,工业的不断发展让城市不停进步,这里的车站不像往森镇,人山人海,每一趟列车都挤满了各种职业的人。这里人们的生活质量似乎都很高,下车的浮生看见了西装革履的上班族,穿着漂亮的女性,他们身上衣服的品牌大多数浮生连听都没听说过,
不过这些浮生已经见怪不怪了,实际上浮生的手机也不过是用之前打工的钱买的便宜的二手货,当初买下它的原因主要还是为了方便与老师交流。
“列车长,还有些事需要您处理。”一名乘务员叫住了正准备离开的列车长。
“嘁,今天也不行吗……”列车长最后看了一眼即将消失在人潮中的浮生,最终还是转身跟着乘务员走了。
国都高中,京都数一数二的名牌高中,气派的教学楼和超大的操场,每一处都彰显着学校财力的强横。这里的学生几乎都穿着自己的私服,这让浮生格外引人注目。校规在他们眼里可有可无,毕竟能来这上学的大部分都是城市中的富家子弟,当然,也不乏家境贫寒,但成绩极为优异的人被特别招入学校,就像浮生这样。只可是这部分人大多都主动转学了,至于原因……他们无法忍受某些富家子弟的霸凌。是的,那些人鄙视穷人,更加厌恶那些成绩优异的穷学生。
学校里的浮生显得更加沉默,除了回答问题之外不与其他人交谈,午餐时间也是一个人在教室的角落。同学们没有一个主动上去搭话,对于他们而言,浮生的沉默反而是件好事,没人希望和穷人说话。
中午,广播里响起了流行音乐,同学们三五成群,度过短暂的午休时光。
“唔……”
卫生间内,浮生痛苦的捂着自己的小腹,身上的白衬衫湿了一大片,头发也湿嗒嗒的,整个人蜷缩在地上。在她的周围,三个女生把她团团围住。
“你竟然还没有转学,我都快有点佩服你了。”一个女生戏谑地说着,还不忘往浮生身上补上两脚。
“只不过是一个没地位的穷人,却长得好看,成绩还那么好,老天爷真是不公平呢。”另一个女生拿起一旁的扫帚,狠狠地打在浮生的手臂上,让浮生再次因疼痛发出呻吟。
浮生没有反抗,也不能像其他人那样转学,因为她没有选择,能到这里上学完全是因为全额奖学金能支付她的学费,所以她只能硬生生接下女生们的殴打。这种霸凌显然不是第一次了,从她刚入学那会就一直持续到现在。
然而,正是浮生的沉默让女生们更加肆无忌惮地欺负她,她只能用双臂护着自己的头部和脸,这并非是因为她有多么爱美,而是担心脸上受伤的话会让外婆发现,她不想让外婆为自己担心。
一天的校园生活很快结束,可浮生还得去京都的一家餐厅打工。她不在意自己受到的苦痛,只想着多学点知识,之后找个好工作,用赚来的钱让外婆过上好日子。
时间过得很快,星星爬满了整片天幕,高悬的月亮洒下柔和的薄纱,在阵阵微风中轻摆。浮生疲惫地走在路上,身上的衣服已经干了,可手臂上又多出几道淤青,左脚后脚跟处甚至出现到伤痕,干涸的血液让白色的袜子呈现出瘆人的深红色。
车站内虽然依旧人潮攒动,但已经没有早晨那样拥挤。不多久,那辆开往往森镇的列车停在了浮生面前。能到达往森镇站只有晚上九点半这一班列车,算下来,每天这趟列车只会经过往森镇两次,班次虽然少,不过都对于浮生来说却十分方便。
这么说起来,之前似乎是七点的列车,然后忽然改成了九点半。浮生思索着,又甩了甩脑袋,不再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面对走来的列车长,浮生依旧笑脸相迎,列车长当然微笑以对,只是在看到浮生的那一刻,脚步顿了顿,脸上闪过莫名的神情,不过又马上恢复正常。
来到家门前,浮生轻手轻脚地打开家门,轻声说了一句“我回来了。”便提着拖鞋走了进去。茶几前,外婆已经睡着了,还有一小盒包装精致的蛋糕静静地躺在茶几上,浮生身上的疼痛在那一刻似乎都消失了般,只剩下不断从心底里涌出的暖意。
“晚安,外婆。”浮生为外婆盖上被子。虽然每次都让外婆提前睡觉,可外婆总会在茶几旁等她,并为她准备甜品,最后便在茶几旁沉沉地睡去。
回到房间,刚刚将蛋糕放在书桌上,脚上传来的疼痛使浮生一个没站稳直接摔在榻榻米上。浮生看向自己的左脚,长时间的步行让结痂的伤口再次开裂。浮生那抽屉中拿出一卷纱布,仔细地缠绕一圈又一圈,在确定自己的行动没有受限后才放心的洗澡休息。
取下眼镜,浮生眼前的黑暗变得有些模糊,透过窗帘的银光拍打在天花板上,驱散了一片阴影。浮生闭上了双眼,感受着意识的逐渐模糊。
“呜呜呜呜呜——”
山林中传出阵阵哭声,一个大约七岁的小男孩独自一人站在树林中,泪水从眼眶中流出,哭声扩散到很远的地方,却是一直没有人回应。天色渐晚,仅剩的阳光无法透过一层又一层叶片,风开始奔跑,似乎为了追逐远去的阳光,卷起的风浪使得树叶相互拍击,沙沙声混着哭声不断回荡在山林中。
“天呐,那个两脚的真是能哭。”
“嗷嗷。”
“什么?你说觉得吵就去帮帮他?我这种高贵的生物怎么会主动帮一个两脚的?”
“你以为本大爷是谁啊,本大爷可不会去帮那个吵死人的小鬼呢。”
“……”
“喂,别哭了,再哭本大爷就要被你吵死了!”
突如其来的声音着实吓了男孩一跳,他环顾四周,却没有看到一个人影。
“喂,这里啊,真是没礼貌。”
声音再次想起,是从脚下传来的。男孩下意识看去,只见一只黑色的猫正坐在自己脚边。
“猫,竟然会说话?”
“怎么了,允许你们两脚的说话,就不许猫说话吗?”那只猫舔了舔自己的爪子,声音中充满了不屑。
“那……那你是……”也许是因为哭了太长时间,男孩的嗓子有些沙哑。
“本大爷叫寝子。”
“我叫流明,尘与流明。”流明很懂礼数地回报上自己的姓名。他没有再哭,只是打量着眼前这只奇特的猫。此时,远处的草丛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个红色的身影从灌木丛中显现出来。“狐狸?”流明惊讶地看着缓缓走来的狐狸,内心生出恐惧。毕竟小时候听的童话故事里,狐狸总是吃人的那一方。
“嗷嗷。”听到狐狸发出叫声,寝子叹了口气,然后对着流明说道:“他说,他是小八,请多指教。没必要怕他,他不伤人的。”
寝子的翻译很及时,流明虽然没有完全安心,但毕竟只是一个七岁大的小男孩,长时间的孤独让他在见到可以说话的……生物之后不自觉地放下戒备。根据流明的说法,今天是他们全家外出踏青的日子,他不小心和家人走散了,这才一直在森林里徘徊到现在。不过对于这种情况,寝子他们也没有任何办法,因为他们一直生活在这篇山林,很少见到人类,唯一知道的是这附近有一座名为往森镇的小镇。在寝子 “要好好感谢我寝子大人”的话语声中,他们带着流明想着小镇走去。
明月已经升入高空,随着星光的挥洒,世间的喧嚣似乎被抹去,一人一猫一狐走入了往森镇。楼房的窗户透着温暖的灯光,也许是因为到了晚饭时间,街上人很少,饭菜的香味溜出房间,侵染着街道上零星的路灯发出的微光和从空中落下的大片月光。
他们停在了一栋房屋前,小八红色的尾巴上下扫动,一个模糊的人影逐渐成型,那人抬起手,轻敲房门,虽然那虚幻的手并没有实际碰到木制的门扉,却依旧有清晰的敲门声传出来。
“这是……”流明吃惊地看着这一切。
“这是小八的幻术,别看它这样,它也是很厉害的,就比本大爷差一点点而已。”寝子用爪子拍了拍流明的腿,似是在安抚他收到惊吓的心。
屋内很快传来答复,一个老人打开了房门。
“诶,是寝子和小八啊,难得见到你俩呢。”老人露出笑容,也注意到站在后面的流明,“这个小朋友是……”
“在森林里迷路了,老言。”寝子自顾自地走了进去。
“这样啊,你们也先进来再说吧。”老言对寝子口吐人言一事并没有表现出惊讶的神情,依旧保持着慈祥的微笑。
进屋后,三者留在客厅等候。屋内被收拾得很好,东西整齐有序地摆放着。老人熟练地为小八和寝子准备了牛奶,就好像对他们的到访习以为常。接着为流明准备了一杯鲜果汁,这才坐下询问起流明。
“这里是往森镇,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流明,尘与流明。”流明说道。
听到尘与这个姓氏,老言明显一愣,随即问道:“你父母的名字是什么?”
“我父亲叫尘与皆,母亲叫尘与香奈。”
“难不成你就是那位尘与家的次子?”老人很是吃惊。早在一周前,尘与家二子走失之事就传遍了整个国家,因为尘与家也算是京都的一大家族,这件事理所当然地造成了不小的轰动,就算是这种偏僻的城镇也收到了消息。
“喂,两脚的,难道说你们家很厉害?”寝子从地上一跃而起,落在桌上。
“诶,是这样吗?”流明眨巴着天真的大眼睛,似乎完全没有注意老人的反应。
“不管怎么说,我先去联系一下尘与家放出的电话吧。”老言说着,起身离开了。
接下来的几天流明一直留在老言家里,这里虽然没有尘与家府奢华的物质享受,但有一种奇妙的氛围,让流明感到安心。寝子和小八也留在了这里,他们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但三者间的友谊却出乎意料的坚不可摧。
几天之后,尘与家的人到了,流明被接走,一同离开的还有寝子和小八。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