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进行写作的时候,人往往会发现,这并非是件容易的事情。困惑从何处、什么角度安置什么词语进入事物的中心,成型的文字又描摹了几分事物的神态,与头脑中构思的文章该有的气象又有几分相似等说不清楚的烦恼。在写的时候,无数次发问:要怎么写?该写什么?
一如我们在面对棘手事情的时候疑虑如何处理事情。所有的忧虑就聚焦于内部的空间之内,而多萝西娅却将这种内部对写作的疑虑,巧妙地转化成:成为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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针对于怎么写的初写者,表面上是在询问如何能够达到“把某种东西恰当地描写出来”的技巧,倒不如说是在内部发问“我真的能写么”,因为未踏足过写作的领域,相关的经验亦寥寥无几,在日常生活中所潜意识认可“作者宿命论”与“才能天赋论”,也因为曾经沉浸在作品的魔力,无意识地神话了一种写作的技艺,以至于产生了无法信赖自我的阻碍,而作者提出,品尝过“作品的甘美”也体验过“小说的魔力”的人们通过一定的训练成为作家,简单来说,就是作家是可以教出来的。随着对作家气质和性格的分析,
初学者能够感受到的并不是技巧的传授,而是一种模式的认识(什么是作家)。将如何写(写作技巧)的问题转化成信与技艺的问题,从写作技巧的内部疑虑变成了可期待、可实现的生活和职业的可能性,扩大了种种积聚在初学者关于写作的视野。
这是一个非常巧妙也非常具有“本质性”的视角转换。
现代社会中,普通人把写东西当做一种基本的事务性的沟通技能,散漫的如同牧羊的心情随记,或者抽屉里的逐日泛黄的日记,而非是严肃对待的书写,更不会想到写作会是一件可以习得的技艺。作者在书中所言:在写故事之前,其实我们已经通过白日梦进行了各式各样的写作,只不过并没有写在纸上。
初学者读到这里想必会有豁然开朗及认同感,原来重要的不是我怎么写好,而是书写是一项可以习得的技艺,要成为作家,无论是持续写作的人(业余作家)或者专门靠写文为生的人(职业作家),那就应当假装自己是作家一样去做吧!
因而对于如何成为作家,可以分为以下三个方面:
·像作家一样思考:对新事物好奇和敏捷的反应能力;对旧事物记忆犹新的能力;成熟、公正而没有偏见、敏感童真而不失深度;
·像作家一样读书:读两遍;批判性的阅读;
·像作家一样生活:如果要说作家的生活,那就是作家的生活;
从自我的模式中跳脱出来,认识到作家生活的新的模式,并实践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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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书成书于1934年,而20世纪初期,也是整个西方历史变动最大的时期。人们能在任何地方感受“文明的衰落”的气息,领悟到整个文化的流亡和癫狂,不论是在哲学、科学以及艺术,都发生动荡的变化,仿佛文明在强烈地寻找它的迷惘和出路。1934年,美国也依然活在在1929年-1933年资本主义经济危机余波中。而多萝西娅,将无意识导入到写作。
但这并不是什么少见的事情,因为在历史上的无数天才,在一种被称为艺术的迷醉的状态中写出了杰作。超现实主义者的无意识写作,将自身交付于无意识,在思想尚未形成的时候描绘人类内在的非理性和内心。
关键在于,这种无意识写作对于普通人是什么样的状态,它达到什么样令人惊奇地效果。
一般是在清晨,在睡眠的迷雾尚未散尽之时,正处于半睡半醒之间的无意识,普通人会自动追随着记忆的链条毫不费力挖掘大脑录下的生活映像,不经意或者忽略的桥段、面孔、对话,并利用潜意识的思维触手捕捉那些能够促成书写欲望的细节,笔头流泻出来“昨日及更早时候在记忆中的模样”。长久地坚持下来,对普通人来说,最重要的并不只是积累写作的素材,而是能够从这种无意识写作中形成的复述记忆的能力、更加深入观察的能力。这种无意识写作会持续发酵,从而推动有意识地写作,经过长期有效的训练,无意识和有意识的交错写作,更会达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对于初写者的“写什么”的问题,通过无意识写作,转换成记忆与连接.即将展开的写什么,直接关联的是人的生活技能、灵感情绪,对于无意识的强调,是进入到写什么之前的状况,从我们所掩藏、忽略以及尚未认识到其意义的记忆并将这些记忆连接到其它记忆的整体思考的网络。对初写者来说,这意味着重新认识自己。这才是无意识写作的转换视角所揭示的真正意义。
成为作家与无意识写作,其连接的桥梁是书写的欲望,书写是对心灵的正式访问,是分享的欲望,无意识写作正是这样一种凝固、激发生活的书写的欲望,而不是观察和享受的欲望。
因而《成为作家》正是在这两个巧妙的转换视角下所呈现的最有意思的地方。
我们不是在询问“怎么写”,而是在进入一种可能性的生活模式:作家的生活;
我们不是向自我和生活反问“写什么”,而是回到存在于我们身上的自我和记忆,它们深处;
那么,“为什么写呢?“
早前的神话时代、史诗时代,吟游诗人掌握着故事的魔力和智慧。所有的故事、神话都是在舌头上建筑雄伟的图书馆,但是,它转瞬即逝,是历史的音乐。正如我们所知,词语一旦从嘴唇上飘出即已如灰般消逝,这些燃尽的灰落在大地上,倾听的人从中解读出意义。当书面文化出现,它们凝固成历史的建筑。即使版本不同、或者蒙受不怀好意的人篡改,我们依然可以从文字中得到进入智慧和沉思的路径。我们确信,书写的文字是一把独特的钥匙和清晰的绘画。
也正是基于书写的这种明晰性和永恒性(一旦写下就不会消逝),它从根本上能够被分享、阐释。因而不管是基于分享、写作、对心灵的访问还是清晰无误的交谈,都是我们相信,它能够传递无误地到达别人的思想的土地。
因此,至于为什么写,转换个角度来审视一番它的根底,那就是
我们书写,我们信赖它,是因为我们在追求永恒。这种永恒,对个体来说,可以安抚死亡,可以疗慰我们”即使一如人生浮世,我们还依然能够留下什么“的单纯欲望。
但是我们又不禁想起,济慈的墓志铭:
Here lies one whose name was written in water。
此地长眠者,声名水上书。
写在水上的诗人的名字,也随着历史的风浪逐渐消逝。
现代互联网世界,死去的人们留下来的电子遗产,如facebook帐号,成为了信息世界特有的电子墓地,也随着无数涌冒出来的比特信息覆盖、掩埋终至失忆。
能够对抗遗忘的,也只有写下的意志。
所以,成为作家的这种说法,换句话说,就是---成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