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尘间红叶
火车就要开动了,站台上的人群还在奔忙着,你推我赶,喊着叫着。小红旗,哨子都淹没在脚步里,人那么多,仿佛全城的人都聚集在车站了。
地上散落的行李,谁掉了新买的年货,跑丢了一只鞋子。
丫丫的背包带断了,身后五大三粗的汉子使劲挤她,前面的人堵在车门口一动不动,她的脚落不了地,双腿一软竟跪在了悬梯上。膝盖一定青了,很疼。她倔强地抿住嘴巴,委屈的泪珠已在眼眶里打转。她抬头张望了一下,没人看见。悄悄地腾出一只手,艰难地把背包移到胸前,紧紧抱住。
汽笛声响起,将人的思绪拉近又伸远。长长的火车,翻山越岭,穿越了过去与未来。
爷爷骑着自行车,她坐在前梁上,小脚丫来回晃动着。他们走过田野,远离村庄。路旁两排白杨树,象一队队忠实哨兵守卫着大地。天蓝蓝的,没有一片云彩,偶尔有鸟儿飞过。“呜呜”的汽笛声,火车来了。
你要开去那儿,你快停下,停下来,丫丫要上去,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那里有高楼,大桥,飞机,电车,还有甜美的歌声,喷香的牛奶面包,爷爷年轻时工作的地方。每年春节回家时,带给她的一篮子惊喜。那是一只黄白相间的小奶猫,丫丫怯怯地伸手摸摸它的头,它眯着眼睛,小名就唤做咪咪。
跟奶奶家的大黑一点都不像。它们真有血缘关系,按辈份大黑是咪咪的舅爷。大黑不认咪咪,它欺生,总把咪咪的小饭碗打翻,还竖着尾巴向它示威。咪咪总小心翼翼地讨好它,等它心满意足地走开了,才敢去喝水吃饭。多半情况下,会被丫丫瞅到,她跺跺脚,急匆匆地跑去里屋找爷爷。
爷爷戴着老花镜,看报纸呢,退休的人哩,还关心国家大事。跟村里的老头儿一点都不一样,他们总是拎着马扎,聚在屋前晒太阳。
大黑也老了,走的时候,喘不动气了。奶奶迈着小脚,走过来,告诉丫丫,丢了它吧。她哭着求奶奶,不要扔了它啊,它还活着,眼睛还睁着呢。咪咪也“喵喵”叫着,一点也不记恨大黑抢它的饭碗那么多年。大黑还是走了,午后的阳光照在它的身上暖融融的,丫丫的手也热乎乎的,可眼泪就那么不听话一颗又一颗落在手背上。
屋后的小树林里,有一棵他们仨最喜欢“躲猫猫”的白杨树。扒开厚厚的树叶,杂草,用小铁锹挖了一个很深很深的坑,大黑就睡在了里面。
它从很远很远的地方,被爷爷装进小竹篮,坐火车带回来。很小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爸爸妈妈,离开了家。一窝生的兄弟姐妹也被不同地方不同的人抱走了,去了不同的地方,有了不同的家。
离开的时候,它们会不会知道,再也回不了原来的家,再也见不到自己的爸妈和亲人。
丫丫走的时候,爷爷也没送她,只有咪咪守在她的床前。丫丫抱起它,把脸贴在它的身上。告诉爷爷去吧,丫丫会回来看他,让他别担心,丫丫会好好学习,工作,好好吃饭,生活。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为了心中的梦想,流浪啊流浪……”
是什么把思念阻隔,是什么把亲情淡漠,是什么困住了回家的脚步。不是个聋子,瞎子,为什么听不见心灵的召唤,看不见亲人流泪的双眼。
一次次走近又离分,一次次心痛又饱含希望,试图抓住对面的一双手,扑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岁月改变了什么,美丽的小桥流水人家,如今黄土飞扬;肥沃的土地上耸立着高大威猛的厂房。行走在陌生的柏油路上,找不到贴满福字的大门,如同一只迷途的羔羊。
把脚步放轻,再轻一些。警醒的黄毛狗,已闻风而起,挣脱主人手中的铁链,“汪汪”叫着。只三两声,整个夜的寂静就被打破了。
手电筒的光芒刺伤了眼睛,如同儿时冬夜捉贼的情景。一脸的红白,一脸的窘迫。
对面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丫丫走了,还带走了父母。父母知道自己的女儿处在泥潭中,只有他们才能救她上岸。抛弃了家,舍弃了亲情。为了她啊,无颜回老家。
那座风雨飘摇了几十年的老屋,终于倒塌了,落地成尘。所有的记忆被深埋于地下,还有亲人间的是非恩怨,以及那些剪不断扯不掉的思念,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最后回家的一点念想也消失了,回家的路又变得很长很长。
村头那座孤坟,是人生最后的归途。爷爷,不孝孙女,丫丫回来了。
再骂一次吧,再把拐杖敲得地“咚咚”响,再数落儿女的寡淡薄情,再把买来的礼品丢到门外。那些字眼伤心,那些举动伤人,却饱含了多少期盼和爱啊。
火车远走了,杂乱的站台上,只剩下一人。手中只有一张没有目的地的旧车票,该怎样走上回家的路。
茫茫人海中,我只有一只空空的行囊。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