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小二，福来客栈的小二。
天下有太多我这样的小二，可是这么惨的小二或许只有我一个。
腊月二十八，天降大雪，福来镇福来客栈往年这个时节宾客如云座无虚席，今年店里只有一个客人，三天就这一个。
大厅内，那位客人披着大氅衣，五官秀气，悠闲的品酒，不时夹起一筷菜，口中模模糊糊念念有词，身边站着一位威猛壮士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什么。
我身在江湖，这种侠士见过太多，带一个人装作侍卫，孤独地等待坐上一天，就喝一壶酒，点上几碟小菜，摆在那看，也不见动，这位还一连三天都如此，这种人配在江湖里混下去？鄙视完客人后，惦记起家中事，儿子马上一岁，母亲卧床多年，全赖妻子服侍，如不多发点银子，这日子真应了那句俗话，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唯一的区别在于我不姓王！
转过头，身边掌柜的皱着眉拨打算盘，记账，“就一个人，还算个什么劲，我都知道多少钱！一壶酒，四个小菜，才三十个铜板，整天就在那算算算，也没见钱算多出来过，每个月就发钱时算得最狠，早早关门算了。”这些话自然不能对着掌柜的说，一转念，“这个新年客人怎么就一个，连个打尖的都没，这日子怎么过下去！掌柜的也许在烦恼吧！”
外面大风呼呼吹着，雪花漫天飘着，这鬼天气哪能有人来！那人赶紧吃完打烊，我还能赶回家吃口热乎饭！
忽而一阵马蹄声哒哒响起，从小至大，快速接近，吁，马停了下来。五个戴着草帽，一身蓑衣的汉子冲进来，见到那位客人，叫道：“李一刀，你果然在这，快把藏宝图交出来。”
原来他就是江湖上鼎鼎大名“只出一刀”李一刀，想不到这样秀气，还没隔壁王屠夫来的霸气。不过身怀藏宝图，还能在这悠闲坐上三天，好胆色，是在等他们？
李一刀淡然地拿起一杯酒喝下去，赞道：“好酒！我等你们好久啦，不急，我们先喝一杯。小二，再来五壶，给这五个人满上，记我账上。”
客人如此大方，我自然是高兴的，完全不顾凝重的空气，兴冲冲地上去，恭着身子道：“五位客官，里面请，酒马上就来！”
谁知！一股烈风扑面而来，一记重拳打在胸口，身子如纸糊风筝一般飞出去，哐当一声，撞在墙上，顺着墙壁滑了下来，恍惚间，感觉肋骨断掉几根，鲜红的血液从我嘴里冲出来，好咸。我靠在墙边，气力全无，好在眼睛还没模糊，耳朵还能听到声音。
掌柜的直接缩进柜台，再也没出来过。
李一刀还算仁义，说道：“大哥下手太重了，何必为难小二呢？”掏出一锭银子摆在桌上。
“真不愧是侠士！出手就是大方！”我为自己的鄙夷默默道歉，惦记上那锭银子。
就在那一霎，刀光剑影飞舞，一言不合就打起来。五人拔出腰上剑，快步包围李一刀二人，李一刀飞身而起，桌子随之掀翻，饭菜如水般泼出去，壮汉转过身来，与身后的汉子打了起来。李一刀则依靠飞来飞去的武功与剩下四位来回环绕，就是不动手。这难道在等待时机一刀毙命吗？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大厅的桌椅被往来的刀剑、凌厉的掌气、乱舞的内力打得粉碎。那锭银子掉落，被埋在废墟里。
江湖真是乱，银子最实在。想爬过去，捡起那锭银子，四肢不争气地使不上力。七人渐渐模糊，眼睛宣告罢工，一片漆黑。
良久，一记脚踢把我叫醒，是掌柜的。
“别装死了，他们走了，起来吧。”
掌柜的从不考虑小二的感受。可在他手下干活，他的命令就是要服从，我双手撑地，两脚用力，艰难的站了起来，摇晃而快步走到柜台，喘着粗气，一只手撑着柜台，一只手捂着胸口，那里有着锥心疼痛。
掌柜的在那大声怒喊：“天煞的，这桌椅又要重新做，这帮江湖中人，动不动就在客栈里打架，打完就跑，吃饭的钱都不给，简直不是东西。”说完不禁向外看了几眼，确认没人听到才放心下来！
我抬眼望去，大厅里满目狼藉，木屑、饭菜、还有血混在一起，如一锅大杂烩地洒在地上，没有尸体，也许他们打着打着就飞走了。那锭银子呢，藏在桌子下面，放钱的时候掌柜的没看见，这烂摊子掌柜的肯定要我整理，那锭银子定成我囊中之物，有了银子，自然可以买上一亩地，还受他这鸟气。我有点兴奋，一口血又冲出来，好甜！
转眼间，掌柜的停住怒吼，大笑起来，原来他找到了那锭银子。有钱人都钻到钱眼里的，看一眼就知道钱在哪。
我收拾心情，认了命，向掌柜的告辞。他本不愿我走，捡银子的好心情，又见我吐血，勉强答应，临走时眯眼笑着说：“小二啊，今年运气不错，可以给你多发点银子！”他总是这么说，却从来不这么做！
“你吃肉，我却连汤都喝不到。”我不争辩，拿出伞，出门向家走去。
天上飘着鹅毛大雪，我一手撑着伞，一手捂着胸口。
我这身子定要去看，家中幼儿，妻子用度，母亲久病，都要银子！银子，你就是我的亲爹，我要用这一生来侍奉你！
我的双腿如在水中行走，胸口如群蚁在噬咬，呼出了热气吸进了寒气，雪地上的脚印凝住不动，家里的灯光近在咫尺，却愈发模糊，渐行渐远。
恍惚间，妻子怀抱儿子温柔凝望着，儿子轻声又含糊地呼喊着，身后是一桌热气腾腾的丰富饭菜，母亲坐在床上笑容满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