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奶奶

(一)一路波光

那年我上初二,课堂一如往日,安静,烦闷。忽而肖老师出现在门外,像是飘过来的,我竟没有一丝察觉。

肖老师是我的数学老师,也是学校教导处主任,更是我父亲要好的同学。他的出现让我有些不安。

向讲台上的老师打了招呼后,他用手指了指我。是来叫我的,心里顿时七上八下,脑子飞快转动,回想今天或最近几天自己的表现,是不是又犯了啥错误,又或者是奶奶……

我惴惴不安地走到门前,低下头,没敢看他。只听见他说:“走,跟我去找你哥。”他转过身,我默默地跟在身后,恨自己最近为什么没有犯下错。

来到哥的教室,叫上哥,我俩一路骑着自行车往家赶。石子路凹凸不平,路途颠簸,除了偶尔路过的车声,只能听见自行车哒哒作响。路太颠了,眼眶再也包不住泪水,扑簌簌落了下来,滴在车把上。

我害怕让哥看见,扭过头来。桐汭河安静的流淌,阳光照在水面反射过来刺进眼里,一闭眼,泪水就如同小溪般在脸上流淌。

家里里里外外已挤满了人。我一时没敢进去,在屋外踟蹰,害怕,不知要怎样面对。二姑父走到我身边说:“进去吧,你奶奶在等你。”等我?是等我么?在这之前奶奶已卧床一月有余,病魔早已吸干了她的骨血,只留下一副骨架。

跪在床边,摸了摸她皮包骨头的手,凉且硬。后来听父亲说,他们怕奶奶再接着遭罪,所以商议之后让二姑从医院开了杜冷丁,一种强效麻醉药。二姑在医院工作,算是职务之便吧。给奶奶注射了几支杜冷丁后,她就这样平静的走了,想是没有痛苦的吧。

接下来守灵,出殡,送奶奶上山,待到这一切结束,我竟觉得自己好像是个局外人,如同默尔索般,机械,麻木,大人们叫干嘛就干嘛,叫怎么做就怎么做。

除了头上戴着的孝手巾,提醒着自己的身份,更多时候我觉得自己是个旁观者。跪在奶奶灵前,一张张往瓦罐盆里添冥纸,看着人来人往,听着声声恸哭。

面对奶奶的离世我虽然没有悲痛难捱,但也丝毫没有影响到我对她的想念。这想念一直持续到今天,并且会一直持续下去。

关于奶奶的离世我只在从学校回家奔丧的路上哭过。纷纷扬扬的尘土,波光粼粼的桐汭河,一高一低两辆自行车,以及由于车身松垮,道路颠簸而发出的哒哒声。这些早已走进我的生命,也是我关于奔丧最清晰的记忆。

(二)哭小摊

自行车上的那次哭,是不可控制的。当关于奶奶的记忆如照片般一张一张展现在眼前,我怎能不流泪。

奶奶个儿不高,佝偻着背,走起路来一晃一晃的。奶奶精瘦,却有满头银发,满口白牙。

奶奶是党员,是村里的妇女主任,也还是六个孩子的母亲。为了不耽误自己的革命事业,奶奶硬是把从朝鲜战场上退下来被分配到沈阳钢铁厂工作的爷爷拽了回来,拽回来一起操持这个家。

关于这事儿,我特意向爷爷求证过。当初是不是奶奶执意要让他回家来。爷爷咧着嘴笑笑,说:“不回来又能怎样呢,你爸兄弟姐妹六个。”

以上这些我只是从父亲口中得知的关于爷爷奶奶的故事。故事还有很多,我打算重作一篇关于爷奶的文,在此就不细说。接下来说的是我自己和奶奶的故事。

年老不能下地干活,奶奶就在村委会路边摆了个地摊,卖些地里不好种的小菜,偶尔也卖卖鱼肉,水果。

那个小摊儿占据了我上学之前的大部分记忆。真真是儿时的记忆啊,五岁或者六岁。

爸妈下地干活,哥大我两岁已经入学,除了寒暑假的白天,家里大部分时间只我一个人。我真就成了脱缰的小马驹,自由自在,想到哪儿就去哪儿,没人管。

跑累了,玩累了,就会凑倒奶奶的小摊前胡乱摆弄。这摸摸那摸摸,要是桶里有鱼,那我就能在那待一个上午。当然也不仅仅是为了休息才去,那时的我还怀有别的目的。

蹭到奶奶腿边,像牛皮糖一样赖在奶奶身上,咯吱咯吱的笑。每当这个时候,奶奶都会拿起那个装零钱的小桶,从里面拿出有时两毛三毛,有时五毛,至多一块钱塞到我手里。

我雀儿般的,扑腾一下从奶奶身上飞起来,飞向隔壁的小卖店,用奶奶给的钱买些小吃食。这是一天内最幸福的时刻,现在想来依然会由衷一笑。

买完吃食,我又蹦蹦跳跳的跳回奶奶身边。奶奶轻拍拍我的头,我就温顺的如小狗般伏在奶奶腿上,慢慢品尝,咂摸美味。

记忆中好像我从来没有跟奶奶分享过那些小吃食,有些后悔,可要真是给奶奶一些,我想她也定是不会要的。

直到我入学后的有一天,已记不住到底是哪天,奶奶告诉我说不在摆摊了,我有些落寞也有些释然,因为终于,那个小摊要装进我的记忆了连同奶奶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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