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廊县温清镇的路不是很好走,陈山独自开着车,他的驾照学下来就没怎么用过,过去也只有给父亲割麦子的时候才会开着拖拉机在地里忙碌,而在这个时候他要一边关注道路的状况,一边回忆起他的驾驶知识。他开得并不是很快,在一条条盘旋公路的爬坡和下坡中,他觉得一阵的晕眩,情绪也不是特别的高。这里的山峰不算险峻,华北平原的山地大多石头覆盖,很少有绿色植被,他看着那些个光秃秃的山峰和用来减速的石子路,就会想起过去父亲带着他也走过相同的路。而现在他的车开得缓慢,刚刚满足走高速的最低要求。天空的颜色是柔和的,如同蓝色多瑙河一样深邃的色调。他打开天窗,让风灌入车子里头,心情才舒缓了些。过去他一直觉得凭借着自己的文学和新闻上的才华,进入报社不久就能获得赏识,可以通过自己的笔书写人世间的不平和不忿的事情,但是现实总是那么事以愿违。他猜不透领导的心思,那个八岁孩子的妈怎么就对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是那天太想要展现自己帮忙而被她盯上了,还是说之前在谣言四起的时候,何琳就开始对刚毕业不就的他有了那个方面的意思,但是这一切都显得那么不合理,这样一个体面的冷落冰霜的职场女性在畅饮之后,开始吐露自己不幸的遭遇。
何琳和许多人一样入职在一家报社,她之前是在做国际版的业务,主要在日本常驻工作办事。当时认识了一个风度翩翩的男士,没多久就恋爱了。那个男人也来自中国,年长她十几岁,见多识广,音乐戏剧方面都有朋友,她也故作矜持了好一阵子。男人带着她去富士山滑雪,去和国内几个玩音乐的人一起参加读书沙龙,孟京辉和他的妻子廖一梅也在现场。他们还是不错的朋友,这让她开始不再对年龄芥蒂。红酒和烛光晚餐再加上身处异乡的漂泊让她感到孤独,那天,男人将切割好的牛排送入她的盘中,昏暗的灯光打在男人轮廓分明的脸上,稀松的胡叉以及身上的淡巴弧的气息让她一下子沉沦了。
他们在一起没多久就出去旅行。他们在一起乘坐铁路,沿途驶过热河、伊东、城崎海岸、伊豆高原,在河津下车,最终抵达伊豆急下田。火车的速度并不快,他们一起在沿途欣赏风景,窗户外的景色十分和谐,没有其他的干扰,而现在的这些美丽的景色和悠然闲适的好心情都被一通电话破坏了。给他打来电话的是她在国内的妻子,他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他在日本工作之余寻花觅柳,何琳就成了他的猎物。何琳当时心中充满苦涩,就像男人说的,他和他的妻子是大学时代的恋人,二人感情很是深厚,他们共同抚养着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家庭一直都很和谐幸福,他不愿为了何琳放弃家庭,只愿意赔偿一些钱,或者继续保持联系,由他负担起这个孩子的抚养费用。
何琳听男人讲完这个事情,一直说不出话来,牙齿被嵌在上唇的肉里,干涩的嘴巴说句话都变得沙哑得难以听清楚。她自己一个人泡在浴缸里哭,头发都没有沾水就出来了,她渐渐捋清楚思路,咬着牙和他去谈判。
何琳在日本生下女儿,没要一分钱就走了,回到国内工作到如今。那天晚上,她和陈山讲述了许多体己的话,让陈山脑中一阵热,随着浓浓的酒意,何琳吻了上去,在陈山的嘴巴边缘留下一个浅浅的唇印。陈山还没有缓过酒意就被吓醒了,他本来想推开何琳,如果不是那轻轻浅浅的一个吻的印记,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陈山找了借口出去抽支烟,然后离开何主任的家。出租车里昏昏沉沉的光好像把这一天都照映的不再真实,开始发散的酒气让他觉得一阵热,松了松腰带,解开衬衫上第三颗纽扣。
他在想这件事是否过于离奇了,一个和自己传出绯闻的办公室桃色新闻的主任,他的上级,居然亲了自己一下,他还沉醉在意犹未尽的酒劲中。何琳的身材也算出众,高高瘦瘦的个子,两片细薄的嘴唇,鼻子微微隆起却显得很小而精细,眼睛只是细长而幽深,脸上微微有雀斑,已经被化妆品覆盖,皮肤还算细腻,总算是单位里头的一个美人,可她的地位和工作狂的性格让她不多的女人味消耗殆尽。
陈山的车子在不断地加快速度,他已经适应了周围的地形以及这些地方环境的改变。公路渐渐变得平缓,四处也没有车辆和他争夺道路,车子逶迤行驶在这条细长的公路上,路边的灯渐渐亮起,他看着导航上的线路越来越近,他的车速在逐渐变慢,前方的道路不在是茂密的树。越来越多的人和车辆从他身边擦肩而过。树的影子不再高大,而是窄窄的一棵树连接修长弯曲的黑影。汽车逐渐驶入城市,周围都是些低矮的建筑,三层楼高的建筑到处是,平房在这些城市的偏远处依旧窸窣平常,它们密密麻麻地把这个小镇围起来,在最遥远的地方,还有几个旅馆,相对来说更高一些,是六层楼高的建筑。在城市最中心的是一个小广场,小广场不远处是一座学校,学校修的很大,因为是长条型的布局格式,学校在的地方反而显得有些清幽偏僻。在最靠近温泉的地方,有几家旅馆把这里的温泉引入旅馆,然后在后院盖起了水上乐园供游客们玩耍。
温清旅馆旁边有面包店,咖啡厅还有传统的小餐馆。为了迎合游客的需要,在离旅馆不远处有一家书屋,两层楼高,一楼是一些思政类和教辅类的资料提供给当地的学生选择。二楼是格调更高一些的文学经典书籍,无非是什么四大名著,鲁迅巴金什么的,有前苏联作家的《钢铁是什么炼成的》,也有《雾都孤儿》《双城记》《八十天环游地球》之类的老师推荐书目。畅销书的作家可以独自有一个专栏,店里几把椅子和两个桌子,但店里靠近公路,噪音非常大。反倒是旁边卖水果的花店更加吸引眼球,不是因为格调更高,而是花店老板那个上大学的女儿。
花店老板的女儿高个子,马尾辫,平时都穿着简单但是青春靓丽的少女气息让周围的客人目不转睛。花店老板姓徐,他们都叫他老徐。老徐的女儿叫徐婕,他们都叫她小婕。徐婕戴一副方框眼睛,眉骨高高扬起,桃花眼笑起来散发着亮闪闪的星光,她微笑时,淡蓝色的小血管裸露出来,带着忧郁和病态的神情将要主宰整个世界。徐婕对每个人都很好,围在她身边的男孩子也很多。徐婕干活的样子真的很美,她美丽的苍白的手,轻放在膝盖的深色厚布裙的褶裥里,积极活跃且生动,不说话时,那副娇柔、甜蜜和慵懒的脸蛋,显得更加神秘、迷人和可爱。她是男人心中的梦中情人。刚刚住到温清旅馆的陈山对徐婕一见钟情,他觉得这是上天赐给他的缘分,他的工作还怎么开展,就开始在花店附近徘徊,偶尔进去买几个新鲜的橘子,让橘子的清香留在指甲,然后晚上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开始幻想年轻的少女身上的味道,他的脑海里浮现少女的笑,然后辗转反侧,也不能寐。
陈山在卖花的时候和女孩搭讪,女孩会礼貌回答他所有的问题。陈山去问那些和他私密生活有关的种种都会被糊弄过去。陈山去邀请徐婕喝杯茶或者去吃点东西都会被拒绝,徐婕浅浅笑过后会蹙眉,然后思考良久,说自己有功课要完成,没有时间赴约。陈山的苦难和所有爱而不得的人一样,他不知道怎么沟通才能说服女孩和他交往。女孩的形象在他的脑海里发作,有一天在梦里,女孩轻吻了他的额头,轻轻的一个吻过后。一滴湿滑的眼泪滴落在他的脸颊上,陈山困沉沉地问了一句还能不见面了,女孩摇摇头。
陈山从梦中惊醒过来,冷汗直流,他打开客房的灯,耷拉着拖鞋从柜子上拿了一瓶水打开,咕嘟咕嘟喝了两口,接着又睡,却毫无困意。
陈山来到花店,看见生意比往常冷清许多,花店里头换了人,还是同样的围裙,负责管理花店生意的人变成了老徐。有人问起来,老徐就说,女儿最近谈恋爱了,没时间过来打理花店,给女儿一些时间谈谈恋爱。自己打理就够了。陈山如同遇到一个晴天霹雳。
很明显,陈山的求爱过程失败了,花店以及在那个时间开门,而负责侍弄花店的人已经变成了一个身材更加矮小和肥胖的老头子,他的眼睛囧囧有神,梳着中分的头发,衣服都是棕黑色调,让这家卖花和水果的店铺再没法吸引游客的眼睛,自从他心中的仙女走了以后,他自己还曾经不开心过很长时间,他在想如何可以得到这位年龄相仿年轻貌美的女子的欢喜,可是,让他苦恼不已的事情却是,他们的交谈都流于表面,甚至无法深入话题来展现他有趣的聪明智慧的思想,也无法用来自文学的培养和编织的密码来构建他们共同畅游的堡垒,这让他觉得自己非常没用,也许自己的相貌还是过于平凡,这样的美人和太多的男人调情,她已经不需要一张会说话的嘴巴,而是一个塞到满满当当的钱包。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沮丧的呐?在这个他渴望爱情和性的年龄,在他中意的女孩子面前,他的工资也仅仅是相当吃力地维持一个不算糟糕的生活,他认为才情智慧知识,强健的体魄,都要被钱财这个更加单一的标准给比过去。或许是他的优点还不够突出,但是此刻,他自己觉得自己是一个一无是处的男人, 这是他毕业两年来最狼狈的时刻。
天晴云淡,在温清镇没有过多的高楼,温清旅馆的高度已经算的上是十分突出了,他在对面的咖啡店完成来自报社的任务,就再没有心情去理睬那些失望透顶的情绪。他妥协了,和自己的生活妥协,和已经逝去或者说未曾开始的爱情妥协,他继续在咖啡馆或者是旅馆的公共区域读读书,或者去泡一会温泉。然后写一写关于附近特色温泉的文章,发给他的上司。许多无心之举往往会改变一个人的一生,正因为他的一篇报道,这里的温清镇的热度开有了上涨的趋势,周琳很满意陈山的文章,让他再还几个视角写几篇,也算功德圆满。
一天下午,他还是想往常一样读书,格子窗上的玻璃擦得透亮,里面坐着的人显得很暗,更加有了私密性的效果,而现在的情况就是陈山孤零零地阅读和完成稿子,一辆辆的车就像是要从陈山的身体传过去,然后消失不见。此刻在陈山的面前,来了一个女人。这个女人乍一眼看去,吊梢眼、宽腮帮子、长脸,再加上唇峰平平的嘴和立体感不明显的鼻梁,总感觉她跟美女搭不上边儿。 可等她一笑,仿佛就被精灵附了身,完完全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不够精致的眼睛变成弯弯如月牙儿,也如一弯清泉,嘴唇的弧度也如孩童笑脸那般真诚得蛊惑人心,让人不由得沉醉在她那如阳光般灿烂的笑颜中。念清站到陈山身边说了句:“终于找到您了,陈大记者。我刚读了您的大作,不知道我们还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吗,还希望您指点。”
陈山放下那手里那部托马斯曼的中篇小说,抬头看了看这个穿着华贵时尚的女人,然后露出一个自然的笑容,他不失恭维地说:“你好,我是陈山,一名记者。”苏念清只是瞥了眼小说就坐下了:“这个故事确实不错,太过强烈的情感会夺走人的理性,那么至臻至纯的东西反而成为阻碍成就生存下去的绊脚石,我倒是听说陈先生最近情感受到挫折,跑到这里来偷闲倒是也不错。”陈山在这个女人身上看到一股子兵器。金戈铁马的啸声,他的胜负欲大起,就开始在就小说谈论起来,一部小说化作桥,勾连起陈山和念清来。
温清旅馆的花依旧用最好最鲜艳的,但是温柔的百合换成了火红的玫瑰,这也象征着最近越发红火的生意。服务生们也更加忙碌起来,而过去总是替念清拿着喷壶的小丫头也忙得很,她发觉最近老板娘痴迷阅读更深了,比过去以往更痴迷,像是要比下去谁似的。老板娘的书开始出现在不同的地方,柜台的桌面上,或者是某个花瓶的旁边,或者是在玻璃窗贴着,偶尔出现在咖啡馆,亦或是被从某位客人的房间送出来。原来,两个人从陌生到熟悉所需要的媒介只是一个相同的爱好,而现在,在陈山的稿件里头,温清旅馆成为一个高频词不断反复出现,他开始对这家旅馆的描绘变得更加独到深刻而具体,挂在大厅里头洛夫写给李贺的诗歌,骆一禾和麦戈以及海子,都短暂的诗人都满足我们对于理想的乌托邦的构想。陈山有些厌倦都市的快节奏生活,而对于现在的无所事事怡然自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