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遗弃她。”信代说,“是我把她从抛弃他的人那里捡回来,遗弃她的,另有其人。”
对于被埋尸在破房子地下的老奶奶初枝,女人信代面无表情但眼神坚定的对警察说了这段话,她并不是初枝的女儿,也不是儿媳妇,简单来说,他们只是同在屋檐下各取所需,各怀鬼胎的伴。
这个误打误撞的而又完整的家,一起过了简单又好像充斥着意想不到的幸福的生活。工地临时工的男人阿治经常带着儿子祥太去超市窃取东西,回家听着姐姐亚纪对忘记偷到洗发水的抱怨,依然偷笑着吃可乐饼泡面;
姐姐亚纪倚在奶奶的膝上讲述自己的心事;
妻子信代紧紧抱着新女儿由里,哽咽着说:“喜欢你的人不会打你,喜欢你的人,应该像我一样这样抱紧你。”
这样平凡、温暖的家庭,无论配上多么简陋混乱的居住条件,都不会为家的幸福减分。是枝裕和在电影里将家庭元素的气氛烘托得很足,高超的手段试很多人在影片结束后误以为这是一部在表达温情的、爱能软化一切功利的片子。
但如果这样想,确是低估了是枝裕和作为艺术家的表达能力的深度。
“当一群人聚到一起时,他们的目的很简单,就是逃避在独自面对的生活。”这个拼凑的家庭的源头就是可悲的:奶奶初枝与夫妇二人在一起生活是为了圆自己儿孙绕膝的梦;阿治夫妇为了有地可栖,有钱可拿;祥太、亚纪、由里只有在这里能感到父慈母爱。
他们互相的取暖确是真实,但也隐患重重,曾经奢求的幸福和温暖,刹那间全都跑到自己身上,恍恍惚惚,沁浸其中变更不舍放手。就像一家人去看的大海,海浪如帘卷,但拍到岸上时的舒爽也是一时,慌张地退下,就像他们惶恐的生活。
两个孩子让我们看到了这部电影中另一面的纯净,是接受了苦难后依然澄澈简单的童真。祥太在玻璃珠里看到了大海,由里看到了宇宙,两个孩子带着对家的热爱弥补了这个家一直隐藏的人性弱点。
最简单的往往最复杂,看似最弱小的有时最强大,祥太愿意摔断了腿来使家族步入正常向上的生活,因为只有他看到了家庭现状的弊端,偷窃是坏事,是对妹妹成长不好的事,不可能成为永远的经济来源,他想用这种笨拙极端的方式警示爸爸妈妈,不能再偷下去。这样的坚持是最令人无奈心疼的地方。
当阿治夫妇锒铛入狱时,美梦随即幻灭,前篇已经营造成熟的平和终于被打破,信代选择一人担起所有罪责,就如同文章开头的那段话,一个被家人遗弃的人和一对被社会遗弃的夫妇成为了这个家庭的雏形,被生活淘汰过的人一路畅通无阻地跌落到最底层,大脑只思考着人类基本需求应该如何满足,也无暇顾及道德准则和崇高的价值观,用最原始的方式维持最原始的生计。这就是导演想体现出来的最底层成年人的模样——苟且而满足。
信代被迫离职,因为嫌工作太麻烦又与丈夫考虑回到老本行继续从事情色工作,对于未来的打算也是搁置在饭饱的欢爱后;阿治骗祥太,只有在家里学不了习的人才会去上学;亚纪是奶奶去世后唯一流眼泪的人,却在阿治夫妇为了继续拿养老金而把奶奶埋在地底时默不作声。
纵观这一切,造成他们生活停滞不前的源头就是利益与私心。虽然冷酷,却是现实。
之后慢慢产出的亲情着实令人动容,但终究是讽刺的,成年人的世界,在不得不经历过苦痛后还要生生咽下,当无处安放自己的安全感时,浑身无力还要再爬的疲倦和困顿十分难熬。
有人选择咬牙再往前走,而有的人,像是阿治夫妇,安慰着自己:就这样吧,差不多可以了。
我理解他们这样想的原因,因为累了,被黑暗地怕了,只有活着是现在唯一能做好的事情,那就顽强地活着,只要活着,只要有依赖就够了。
多么无奈,多么讽刺啊,现实每天都在重压着很多人,经历了工作上的摸爬滚打,已经小有成就或是有了能看得到未来曙光的人可能对于生活有了新希望。
但社会中还有一群人,他们遭受过的痛苦是我们无法感同身受的,出路窄的可怜,我们只能通过像这样的电影认识大千世界的另一面,无论我们是同情,是感动,是无奈,还是愤懑,但这就是生活与人的奇妙关系,就如血浆迟缓流动于身,它自主地存在,我们不可改变流向,但能调整对待它的方式,一千个人有一千条生存法则,虽是平庸,但也值得享受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