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时候很皮，总是追着别人家的孩子打架，最后被别人父母追上门来教育，晚上就被爸妈混合双打，被打的时候又委屈又怨恨，“当着别人的面教育了，背地里干嘛还要这么打我？”别人家的父母都是做表面功夫，骂骂就过去了，我的爸妈打得是真狠啊，那小柳枝抽在身上，听着不响，一顿揍下来身上都是一绺一绺的痕迹，那印子，几天都不见得能消下去。每次被打，反倒是外婆会冲出来护住我，那个时候我觉得，只有外婆是爱我的。

如果说之前只是觉得他们可能不爱我，后来弟弟出生之后，我更加有理由说服自己，他们就是不爱我，才死活想要再生一个男孩。

弟弟比我小了十岁，那个时候隐隐记得他们说，一个家里没有男孩子，死了都没人给烧香，于是拼了丢掉工作的风险，也生下来了一个男孩子。弟弟的到来，让我在家里的地位一落千丈，我再也不可以撒娇，也不可以偷懒，我要帮着妈妈在她没空的时候抱着弟弟，吃饭的时候也要赶紧吃完，然后去接替照顾弟弟，让妈妈去吃饭，好像随着弟弟的到来，我从一个小孩子瞬间变成了家里的一份劳动力。

小孩子总是容易哭的，饿了会哭，想拉屎会哭，甚至没人理他也会哭，整个就是一台噪音制造机。可在大人眼里，小孩子哭了就像是天大的事，哪怕再忙都会冲过来看看，“怎么了！你是不是没照顾好他？怎么又把他弄哭了？”运气好一点，他们骂一顿，然后把小孩子哄好就没事了，运气不好的时候，小孩子越哭越凶，那么不可避免地就得挨上一顿打，“让你看个小孩都看不好，你还能干嘛！”然后骂骂咧咧地把小孩子抱走，因为挨了那顿打，本该如释重负的心，却莫名其妙地觉得自己是不是真的哪里做错了。

委屈积攒太久总会有一天会爆发出来，小的时候会因为弟弟哭挨骂，后来他长大，我以为情况会好转一点，可后来被骂的理由就越来越奇怪了，有可能是周末出去玩，或者洗菜洗太慢，甚至是因为他们下班没有看见我做好饭在家里。

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我被妈妈骂了之后赌气去爸爸上班的地方，蹲在那里哭，爸爸不理我，自顾自的在那里忙自己的事情，我越哭越生气，壮着胆子破罐子破摔地问“：我是不是你们亲生的啊？怎么老是动不动就打我骂我？你们是不是根本就不爱我？是不是巴不得我去死了才开心？”爸爸的脾气比妈妈温和一点，问的时候我以为会像电视剧里一样，得到一个愧疚万分的拥抱，然后说“：傻孩子，怎么会这么想呢？爸爸妈妈永远是爱你的。”我没想到爸爸愣了愣，然后抡起手边的铁条子就朝我身上狠狠地抽过来，“你说什么！你这天杀的短命鬼，你再说一遍！”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爸爸生气，打得又狠又重。

后来我离开家里，去了很远的地方上学，一年只回家两次，爸妈也渐渐地不再骂我了，每次快放假就等不及打电话问我想吃点什么，他们去买。我一开始受宠若惊，我以为是太久没见我，所以生出了爱我错觉，我客气又冷漠地对待着他们。跟大多数人一样，回家的帝王待遇没几天，就开始被父母各种嫌弃，我意料之中，“果然，一切都是假的，都一家人有什么好装的。”

再后来我工作了，离家的时间比上学更久，一年只有春节的时候才能回到家，他们对我的思念也表现得比读书的时候更浓烈，逢年过节都开始问我，有没有吃什么好吃的呀？一个人在外面要注意安全，太晚了不要出门呀之类的。遇到长一点的节假日，就又会问，“回不回来家里啊？家里有你爱吃……”我偶尔心里觉得好笑，我干嘛回家去呢？我跟朋友一起不快乐吗？回去挨骂吗？

直到我长大了，才渐渐明白，在我离开他们越来越远的日子里，在我眼里看起来像是假惺惺的问候，是不善表达的他们最深的关心。我这次因为疫情在家呆的有点久，快要出发的前几天，妈妈略微惆怅地说，“你这次在家呆了这么久，走了又要有一段时间不习惯呢。”我看着她的眼神，心里思绪万千，最后出口却是笑嘻嘻的，“没事，过年就又回来了。”我不敢认真地去回答这句话，这句话太沉重。

出发的那天，他们刚好出门了，没来得及送我，于是从我进入车站开始，一路问我，“：是不是上车了啊？”“：到哪里了？人多不多？家里这几个口罩你怎么没拿去呢？”几乎是我没到一个站就要发消息来问我一次，我那天折腾得久，半夜十二点了才到。

我看到妈妈还在给我发微信，“：你到家了吗？这出门坐车太辛苦了吧？”我回她“：我还要一小时才到家呢，你快点先睡觉吧。”她平时九十点就已经睡着了，我看到没过一会儿她回我，“：你没到家我不放心睡，你要注意安全。”我又感动又难过，“：你快睡吧，我到家了给你发照片，明天你一起床就看见了。”她回“：嗯。”凌晨一点多我终于到了家里，给她发过去一张图，告诉她我到家了，没想到她秒回我“：到家了就赶快洗洗休息吧。”我思绪万千，感动的是她比我想象中得还要担心我，难过的是，因为我的任性，这么多年都在冷漠地对待她。

总说，棍棒底下出孝子，可棍棒无眼，人心有肉，小孩子哪里看得懂拳打脚踢背后的爱呢？我怨恨了他们那么多年，直到长大了才明白，他们的爱，藏在细水长流的生活里，因为太不明显，被打骂的我只感觉他们恨极了我。如果喜欢一个小孩子，怎么会舍得去打他呢？小孩子只会这么想，可大人却希望单纯的小孩能看到更多的东西，比如“：我是为你好。”“：怕你误入歧途。”“：怕你出去碰到危险。”这明明是爱啊，为什么不能好好传达出来呢？

其实他们本来也是温柔的人，可是为什么，不能对小时候的我温柔一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