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娢食忘了这是第几次听到云裳姑姑带着无比的遗憾感叹道:“娢食,你真是糟蹋了这张好皮囊,这么一张祸国殃民的脸长你身上,可惜啊可惜。”说罢还不忘问候一下老天不长眼,摇摇头悠然而去。
起先娢食还在云裳姑姑的语气里能听到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到后来就完全是对她这张面皮的惋惜之情了。她们灵狐一族天生在魅惑之术上有所长,偏偏娢食是个花架子,有一副绝对纯正的狐媚子躯壳,就是少了那个狐媚的里子。娢食觉得自信心倍受打击,复而又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证明一下自己,于是挑了个月黑风高夜,趁婆婆熟睡的时候在灵狐山的结界上刨了一个口子,偷偷溜下山去了。
不是说她这张脸祸国殃民嘛,那就祸给他们看!
2
仲夏,宫中花囿。
一位容色艳丽的女子饮尽了茶盏了残存的茶水,挥手示意旁边的掌扇丫鬟的丫鬟风再大些。她在这里坐等了整整一上午,由于天气炎热茶水喝了六七盏,到如今有些内急,但又怕离开如厕一上午白等了,不免有些烦躁。
终于,一片暗黑烫金纹的衣角映入眼帘,女子立马起身理了理自己坐皱的衣摆,三步并两步地朝着正要走过去的男子而去。不想走得着急,距离没把控好险些撞到来人的身上,好在还是最后关头定定地站住,极不熟练地朝他行了一礼:“陛下。”
临偃眼眸暗了暗,似乎有种被人打扰了的不满,沉声问道:“你是何人?”
女子声色清丽,回道:“臣妾是陛下几日前刚封的美人。”
这位美人,正是从灵狐山上偷溜出来的娢食。
要说自从娢食下定了决心要做一个祸国殃民的妖妃,这前进路上可谓是顺风顺水,得人相助成功的进了王宫,还受了册封,正当她做好准备在这宫殿里迷惑君心祸乱天下时,现实给了她当头一棒,这个君王像是跟本没注意到宫里多了她这一号人,都这么多天了,她一次都没有被召见过。娢食觉得他怕是把她给忘了,所以打听到临偃每日的必经之路,从辰时开始就等在这里,生生等到午时,才终于把人等来了。
正当娢食觉得眼前之人定会被她的美貌和温柔所掳获,要为自己这么多天来对她的冷落而后悔不已的时候,临偃淡淡说了一声:“嗯。”说罢转身就走。
娢食被他如此冷淡的态度弄的一怔,回过神来之后忙上前去拽住他的袖子,也不知是他走的太急还是她拉的太猛,只听“撕拉”一声,一时间倒也看不出哪儿破了。
临偃显然被她的动作惊了一下,回头呵道:“放肆,你想干什么?”声音是明显的怒意。
娢食被他一呵也丢了底气,赔上笑脸道:“我想着陛下定还不认识我,我叫娢食,陛下怎么称呼?”
娢食觉得自己已经诚意尽显,既打算长久相处肯定是要互通姓名的,却没想到眼前这人怒气更盛,一挥手臂把袖子扯出来,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娢食显然也没想到他会这么生气,看着那抹身影在视线中消失,那明明也还是个少年的身形,眼神语气却已如此老成。回头问早已吓得不停哆嗦的侍女:“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侍女只管摇头,一句完整的话也答不上来,害怕之余只想着自己跟错了主子,不仅敢冲撞天子,还敢直问天子名讳。
3
自打惹怒了临偃,娢食也晓得避避风头,在自己宫中安分呆了大半个月。这日她实在无聊出门透透气,偏就听到了两个丫鬟在咬耳朵。
“诶,我听说明天这场夜宴,丞相竟然称病不来。你说他是真的病了吗,我听闻丞相大人前几日还邀请群臣一起骑射呢?”
“这种事情谁知道呢,我觉得他就是看咱们陛下根基尚浅,给陛下摆谱呢。现在谁不知道,丞相的一句话比圣上亲喻还要管用。”
“前朝这事情还真复杂……咳……云美人。”
娢食听到她们在说丞相之事其实有点心虚,因为她就是被丞相看上才被送进宫来的。当然,送她进来的条件自然是要帮他拿捏这个君王。不过娢食倒是没有忽略她们话里面的重点。
“你说明天陛下要设宴?”
“回云美人,是的。”
设宴……或许是她的一个机会。丞相要她如何拿捏也是日后的事,她如今可还是连圣上的面都没见几次呢,得加紧表现。
已入季夏的夜晚愈发清爽,一轮明月高挂在天上,洋洋洒洒的月辉洒下来,将这宫廷宴会的场景照得清楚。娢食一袭白衣迎着微凉的夜风起舞,面带笑意的看着席上停杯投箸视线紧紧跟在她身上的众人,自豪感油然而生。她们灵狐体态轻盈身段柔软,是跳舞的好料子,虽说她的舞技在族中不算拔尖,但是打发这些凡夫俗子绰绰有余了。
但她也不太确定临偃是否已经气消了,偷偷朝他的方向瞥了一眼,却陡然与他的视线撞上,她曾经还庆幸过自己要取悦的君王长了一副好看的皮囊,此时那高挺的鼻梁下薄唇微抿,清冷深邃的眸子看的娢食心口蓦然一紧,他今日依旧是一身黑色华服,融在身后无边的夜色里,她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那独坐高台的天子是如此孤寂,所谓高处不胜寒。
一曲舞毕,身后的舞女依次退场,娢食却提着裙摆,步履轻盈的走到临偃的身侧,小心翼翼的跪坐下来,抬手为他将酒斟满。娢食心中略有忐忑,台下群臣的心情也跟着七上八下,他们这位君主年纪轻轻却不好女色,从未在这种场合上要人服侍过。直到看着临偃这杯酒入腹,娢食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看来他不生气了。
有了前面的教训,娢食这次准备耐住性子,等他先开口,他说什么,她就迎合什么,表现出她善解人意温柔识礼的一面。
可是临偃显然也没有先开口的意思,甚至目光都没有往她这里瞥一眼,只是时不时的接受台下大臣的敬酒。两人唯一的交流就是娢食给他斟酒,他饮酒,如此循环,桌上的菜肴都没有动一口。
娢食一舞跳完后劲上来有点口渴,见身旁这位这么多杯下肚都毫无醉意,想着也是些不大碍事的果酒,便也给自己寻了个杯子倒上酒想润润嗓子。
见她也要饮酒临偃终于才把目光转移过来,但也只是短短一眼,并未说什么。娢食一杯下肚才明白为何他能喝那么多了,这酒果然甘甜味美,很快又是三杯五杯入腹。
临偃再回头时,娢食早已没了刚开始时的端庄姿态,就那样瘫坐在地,单手托腮撑在酒案上,目光迷离,俨然已经显醉了。
目光行至娢食胸前,雪白的肌肤露出大片,她今日穿的舞衣本就有些暴露,此时半俯在案桌上真是春光泄了一半。临偃不动声色地欺身向前帮她挡了挡,再看四周此时没有人注意这里,心中莫名松了口气,将她半抱起来为她理了理衣服,正欲叫人将她送回去却倏地被娢食一把抓住了手。
“临偃……”软软糯糯的声音还伴着酒气,弄的他心中痒痒的。他刚刚是想看看她又要出什么花招,没想到她竟然把自己灌醉了。
“你这个人啊,问一个名字都要我费好大功夫,我赔上一支上好的翠玉簪子才打听到。”
娢食说的手舞足蹈,身子跟着动作左摇右晃,临偃只得用手稳住她的身子,免她不小心倒下去。他想提醒她帝王的名字是忌讳,但又觉得自己跟一个喝多了的人计较这个有点无聊,便没有开口。
“临偃,你别总是板着一张脸,你说你长着这么……嗯……好看的一张脸,”娢食仔细想了想措辞,也没找到合适的,就只能用好看了,好看总没错,“得多笑笑。没人喜欢冷冰冰的,若说招人喜欢,你得听我的,我是专业的……”
“你叫娢食,是寒食节的寒食吗?”临偃突然打断她喋喋不休的话,问道。
“不是,是……是……”娢食想了半天也不知道怎么形容,就就着临偃的手心,一笔一划给他写了上去,“这个娢!”
娢食写完,显得有点高兴,笑意盈盈眸子对上临偃的视线,那双本就明亮的眼睛里如今星星点点,像是囊括了星空银河。临偃手心的痒意还未散去,仿佛就跌入了娢食的一片浩瀚里,深邃清冷的眸子首次融开冷意,目光里一片柔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