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文1934
文/吹皱一池
1934年1月,沈从文得知母亲病重后,从北京赶往常德(古称武陵),在桃源县租了条小船,逆沅水而上,经沅陵、辰州到故乡凤凰。
途中历时十余天,他每天伏在船舱里,写了好几十封信给妻子张兆和,记叙沿途所见所闻。那时没有智能手机,不然得带多少充电宝啊。
后来这些信被集结成《湘西书简》。返京后,沈从文的写作人生即进入开挂状态。以《湘行书简》为素材蓝本,先后完成了《湘行散记》和《边城》二部巨作。1934年是他文学创作历史中最辉煌的一年。
沈从文是有名的”全文体作家”,散文、游记、小说、文艺批评、文物研究多有涉猎。从文学流派分,他的散文和小说属于”乡土文学“范围。和鲁迅写绍兴系列一样,是新文学运动中”乡土文学“的开创人物。
沈从文返乡经过的常德沅水和湘西区域,在中国古代文学史上,有二位大咖级人物曾和这里有密切关联。“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九歌》)。是的,就是沈从文数次在《湘行散记》中提到的“楚逐臣”屈原。还有一位是写《桃花源记》的东晋陶渊明。沈从文不仅在文中提及屈原,还在描写景物时,常模仿《楚辞》的瑰丽修辞和浪漫主义笔法向屈原致敬。而《桃花源记》属于中国乌托邦的终极文本,沈从文返乡暗合着武陵渔人缘溪探访桃花源的过程。在小说《边城》中,他更是将想象中的乌托邦完整的融入到了笔下。
除了这二位,沈从文在谈及“西学”时经常提到莫泊桑和契诃夫这些十九世纪现实主义作家, 而屠格涅夫无疑是对他影响最大的人物,1980年的一次访谈中,他阐明屠格涅夫的《猎人手记》以其含蓄的文风、地域色彩和底层人物塑造,启发了他的乡土写作。
多方面的影响使他的创作风格呈“跨界”状态,兼写实主义和浪漫主义。他要求作品的诗意效果,融写实、纪梦、象征于一体。神秘而多情的湘西成为了很好的地域载体。“这是多美丽多生动的一幅乡村画。作者的笔真像是梦里的一只小艇,在波纹瘦鳒鳒的梦河里荡着,处处有着落,却又处处不留痕迹。”(《志摩的欣赏》)《边城》是一篇小说,但更像一首二十一个断章组成的长诗。整部小说散发着浓郁的诗意,给人一种非常纯粹的阅读体验,以至于刘西渭誉之为:“一部idyllic(田园诗的,牧歌的)杰作”,“一颗千古不磨的珠玉”(《咀华集》)。
语言风格同样是多样化的统一,以古代经典为骨,格调古朴。以白话为肉,文字清丽,句式简峭。杂以湘西土话,活泼又幽默。
他酷爱元宋山水画作,而他笔下的景致,或写意或白描,无不铺排层叠秀丽动人。“我平常最会想像好景致,且会描写好景致。”这是他的自评。“月光极其柔和,溪面浮着一层薄薄白雾”(《边城》)这样的月下情境在文中几番出现,同样是舒缓的语气,轻柔的文字,同样是那样的静谧、幽深、充满温情与凄美。“市尽头河下游为一长潭,河上游为一小滩,每当黄昏薄暮,落日沉入大地,天上暮云为落日余晖所烘炙,剩余一片深紫时,大帮货船从上而下,摇船人泊船近岸,在充满了薄雾的河面,浮荡的催橹歌声,又正是一种如何壮丽稀有的歌声!”(《辰河小船上的水手》)在散文中,写景动静结合,层次丰富,并且经常加上自己由衷的赞叹,抒发细腻的情感。
人物描写也是个性鲜明,栩栩如生。如“这个人脸上不疤不麻,身个儿比平常人略长一点,肩膊宽宽的,且有两只体面干净的大手,初初一看,可以知道他是个军队中吃粮子上饭跑四方人物,但也可以说他是一个准绅士”。(《一个戴水獭皮帽子的朋友》)《湘行散记》中的这个人物,还有麻阳船主,夭夭等都给人留下极深印象。《边城》的主人公翠翠是其中刻画得最成功的一个人物形象,“她在风日里成长着,皮肤黑黑的,触目青山绿水,一对眸子清如水晶,自然抚养着她,教育着她。”她“为人天真活泼,处处俨然如一只小兽物”,“从不想残忍的事情,从不发愁,从不动气”。边城的风日、山水,使她出落成一个眉清目秀、聪慧温柔,且带几分矜持、几分娇气的少女。她是湘西山水孕育出来的一个精灵。在小说的后段还充分表现出她性格坚强的一面,展现着柔中有刚的美。
浓郁的地域风情也是沈文的鲜明特色。奇特的自然风水,神秘的地方风俗。巫歌傩舞与屈原时代一脉相承,辰州符、划龙舟、赶尸等传说与风俗并存。令人神往的湘西,触发出一簇意象:乡土中国、农民、故乡、神性,还有乡愁。
“决定一个人的并不是环境,而是他对环境的估计”(阿德勒)1934年也是沈从文自我认知思想成熟的一年。湘西系列很好的诠释了他心中的一种“优美、健康、自然,又不悖乎人性的人生状态”。在中国文学史中,他是一个成功的“人性治疗者”。
沈从文是我最喜欢的作家之一。除了因为他文学功力深厚之外,我还会告诉你,我就是常德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