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天很冷,阴沉了一天,大概后半夜静静下起雪,到早上拉开窗帘时,大地已经换作一身银装了。阳台窗户单层玻璃底部内侧,凝结水汽冻成厚厚的冰花,负责遮盖了外侧窗台近沿唯一没有被雪覆盖成白色的部分。如此一眼望穿过去,窗外仅剩朦胧的层次与形制,滤掉了繁乱多余的色彩。隔着玻璃感觉一阵扑面的寒意,心头却升腾起满满一股新意。
大家的工作生活都有条不紊的各自进行着,扫雪的忙碌,买早餐的依旧,上班上学的奔波,一切依照往日奔赴着。公交平稳放缓行驶着,温度足够低的前夜加上一场如约的雪,对于早有准备的人们倒是尚未制造过多障碍。
学生们四面八方汇聚到学校大坡下,开启了放缓脚步艰难的跋涉。人们利用道路旁一棵棵树当做物理或心里的依托,每当靠近一棵时,不论是否上手去扶,心中需得了倚靠,步伐也会果敢矫捷一些。直到越过再走远,便会下意识放缓脚步,逐渐加以谨慎,直到再次靠近下一棵,便又往复的重拾信心起来。
班里座位遵循每两周从门向窗方向平移一列的规则,美玉此时正好换到靠窗,缃瑢因为在美玉前面,位置正好位于两窗中间的墙。斯苼因为先前靠窗,这会径直调换到对侧的靠门一侧了,冬日后排门关闭,头顶正是班主任御用的巡视窗。
那堂“吃人”的历史课,并没有像美玉担心的那样从他的世界中“吃掉”缃瑢。看来不是所有人都秉承着美玉式的思考处理问题的方式。这两周,身边没有了斯苼,美玉就顶作缃瑢身边最熟识的同学,两人沟通更频繁起来。美玉承认缃瑢已经是同自己最聊得来的女生,确切的说法是最聊得来的同学。
与同性的沟通的不假思索、信口开河更不计后果的洒脱不同。同异性总是言语间要考量尺度、谨小慎微,语闭还要琢磨自己的话有无纰漏,她的话又是否欲含深意。考虑到性价比,令美玉几乎尽可能的减少和异性沟通。
与缃瑢聊天,同异性沟通的这些背负是有增无减的,但是察觉不到负重。似乎某些东西融掉了一些本该存在的障碍,两人沟通的步调很和谐,言语间不会拐入死胡同,那话语总能流畅的衔接下去,即使一方的言吐眼见要将对话驶入急流,另一方接上来却总能将它推向温和的港湾。虽然明白这是一步步巧妙的退让加期许促成的,但又是什么力量持续不疲怠的支撑它呢?
记得与初彤的言语间,多半是顶锋相立的氛围,门儿清的知道各自背后并无坏意,但表露出来总是要争个高低。这各自故作强硬不做退让的态度,又是什么驱使的呢?
再看同蔚妍的沟通,没有同初彤般的顶锋,甚是得到过缃瑢般的赞许。可不幸遇到了吃人的美玉嫂事件,就畏惧的不敢直接交流了,这又惧怕什么呢?又是少了一种什么力量的支撑,没有能像战胜吃人历史课一样,无惧伤害呢?
综上所有的杂七杂八论点、论据,结论归结一处,使美玉觉得,眼前的缃瑢对于自己逐渐十分重要了。美玉朦胧的觉得这林林总总无处不在蕴藏于各处的推动力,大可归结为一种深刻的喜欢。
大雪遮盖了平日世界,使得一些平日不敢冒出的想法开始骚动。美玉看着眼前的缃瑢的背影,不由得想象着,如今这股无尽力量在暗处的怂恿加上万般纠结于明面的遮掩,可否算作暗恋呢?
曾经幻想着她本应该身在海角天涯山巅云海般遥远;像那个回头看了笨笨冲着美玉一笑就转瞬消失在雾色中的彩虹伞小女孩,从此再也寻不得所踪般神秘;如军训天籁女音融合澡堂嬉戏声的精灵隐匿在人群般不可寻。
原来这些长久幻想之于美玉投射在现实中竟是:一张课桌相隔的距离;一张课桌看书的熟悉;一张课桌对面的可寻。她就切切实实的在那里,汇聚了美玉知于美好女性的一切幻想。
痴痴间久已,那背影突然回转过来,发觉美玉一直看她。美玉慌忙移开了眼神,又不得不再次尴尬的看着缃瑢,因为缃瑢有话要说。
“美玉,这想什么呢?”缃瑢看着尴尬的美玉笑着说。
“没...就是走神儿了。”
“范晓萱的《雪人》这首歌你有吗?我想听。”
“专辑没有,不过有张卡拉OK歌曲混杂的VCD里到是有这首歌。”
“那没事,我也只是想听这首歌,能借我吗?想着今天这大雪,忽然就很想听。”
“没问题,我下午就带过来,这雪感觉一时也停不了。”
“那太好了!不过这大雪,你中午还回家?”
“回!”
果真至中午雪更大了,美玉与陆同学相互搀扶着走下大坡。因为雪天车少,少有的在车站堵齐了华同学和纪同学。
“我还是体育课提前出来的,这半天不来车,也不知道中午时间还来得及吗?”华同学说着。
“要不咱们走到上一站,那站有两趟公交可以坐,概率大一点。”陆同学提议道。
“那咱说走就走吧,再等时间真不够了!”纪同学抢着说,大家一呼即应。
路上积雪比想象的厚,远超过了正常行走抬脚的高度,走起来就是在趟雪,大大增加了走起来的难度。平时也就十分钟的路,估计要多用去了一倍。然而不久就庆幸这决定的正确,一路上并无原路公交驶过,看来这路首发站自山上的公交,雪天确实多磨,怕是几辆缓慢拥堵在那个陡峭的大坡间。
洁白且形态完美如此厚实的雪地,若只是踩着走路实在觉得暴殄天物。当第一个雪球洒落着碎屑从最后排呈抛物线越过两个头,砸向开路的陆同学后背那一刻,引爆了少年们压抑许久对雪的渴望。
“好啊!你们偷袭!”
“来,来!咱们分伙!”
四人即刻按前后分为两组,美玉和陆同学在前,华同学搭档纪同学追赶。边跑边攒着、掷着雪球,不时低身攒起身旁绿化带冬青树冠的积雪,一捧下来,枝杈弹开雪花飞溅,叶子卸掉负重露出头来,仿佛满足的张望着活力少年采走了它硕果的背影。如此这般前后追逐着,无形加快了至往下个车站的步伐。
改变世界太难,就轻松大胆肆意的改变雪天的世界,这就是雪天对孩子最大的魅力。一切那么自然且轻松,没有困难险阻,也没有大人的责备。即便什么都不做,仅是盼着雪来改变这一成不变顽固的世界,待着头顶变白,也算作巨大的期待与鼓舞。
迅哥儿时的拍雪人,讲的是将自己的全形印在雪地上,这玩法如今很少见到。恐怕真的实施起来在当下的少年们看来多少有些傻气,毕竟谁也不想留下自己的身形等着别人来踩,踩成大头,或踩成胖子。塑雪罗汉到是等同我们的堆雪人,这名称改变算是将这位雪的代言人从天上下放到人间了吧,想着还是“雪人”比“罗汉”更适合普世大众,“堆”也比“塑”来的更加随意欢快而不沉闷。况且称呼“塑”还是“罗汉”的时候,心底总是隐隐觉得双手拍实的这雪下,总会大可有着一具真实打坐肉身一样可怖。
要说雪天对于孩子唯一的烦恼也就来自这赶时间回家的一刻吧,幸好所至的车站身后,商场门口广场上一位天上派往人间的大雪人此刻执着一节扫把,陪着几位少年在这寒风瑟瑟的冬日等待着,一齐任由大雪滋长着各自的身形。
在这大家共同的期待下,满天飞舞苍茫的缤纷雪国深处,一列通体缃叶黄贯穿点缀朱彤条纹的铰接式公交车缓缓的从童话中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