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简单铺就的小道,两旁稀疏的栽着碗口粗杨树。树的另一侧是田间地头,一条散发腐臭的阴沟将二者间隔。
六月的天唯独阳光正好,尤其是午后。阳光透过卷缩的树叶,在地上闪烁着光斑。风已不再从树上下来,倒从地面而起,一股接着一股。如果麦子还未收割,一定会看到麦浪的起伏。只是如今的田里仅剩下短短的麦茬,光秃秃的。
李琳骑着一辆白色的小型的电动车走在这样一条小路上。他的神情平静,眼睛直直的,显得懒散无神。双手紧握着车把,不时的改变方向,躲避着被太阳直射的路面。路上静悄悄的,静的没有一丝声音。他紧闭的嘴唇有些干燥,眉头不时的紧缩,时而漏出一种不耐烦和厌恶的表情。
他讨厌热浪一股股的在身上流动,更讨厌阴沟中散发出的腐臭气味。他尽可能的将车速提起,但看起来仍然像在爬一般。两旁的旷野景致在他身后延伸,却没有引起他丝毫的兴趣。
远远的一个身影映入他的视线,身形并不高大,头戴一顶黄色帽子,站立在田间地头上。在他手中一条水管不停的向外喷射,这样的场面对李琳来说更没什么值得关注的,所以车轮旋转继续前行。
车子停了下来,在走到身影跟前时,他猛然杀住了车辆。因为他现在看清了,那个模糊的身影正是他的父亲。一个一辈子执着于脚下土地的人,这片土地灌溉了他一辈子的血汗,却并未给他带来真正的希望。反而使他的生命提前衰败。也许他自己已感到失望,所以,苍老的脸上已没有了年轻时的激情,浑浊的双眼已变的迟钝,呆呆的望着他曾经希冀的土地。
所以,他并没有看到车子和车上的人。
“爸—爸—爸—”李琳大声的喊了几声。
没有人回答,连一丝回音也没有。地里的人动作没有丝毫变化。李琳呆住了,麻木的脸庞有了一丝扭曲。是痛苦吗?没有人知道。
太阳炙烤着阴沟,此时兴味正浓,刺鼻的腐臭在热浪下,让他有一种头晕呕吐的感觉。
李琳没有再出声,他早已知道,父亲的耳朵已经失去了知觉。他苦笑道:“自己是知道的,他不是告诉过自己吗?自己一开始就不应该喊叫,自己还真是个笨蛋,看来父亲小时候对自己的评语是多么正确。”
李琳下了车,静静的望着眼前男子的身影,他感到一阵阵不安,还有一丝丝的恐惧。他讨厌这死一般的寂静。可是他没有走过去。仅仅是站在阴沟旁,任凭热浪和酸腐之气在身上交替而过。他想用这些东西来驱逐心中的不安,证明自己的存在。
在这无声的注视下,父亲看到了他。浑浊的双眼疑惑的在他身上闪过,又继续摆弄手中的水管。李琳的脸庞抽搐了一下,站在那里不敢有丝毫的动作,又或者自己不愿意离开。
又过了一阵,他父亲似乎感到李琳仍然站在那里,眼里闪过一丝疑惑,手中的动作停了一下。片刻后,伸出了他的右手,挥了几下,示意他离去。
李琳走了,骑上他那有些破败的车子,他的神情凝重,面皮在太阳的照射下涨的通红。
随着年龄的增长,他明显的感到他与父亲的关系在不断变化。小的时候他需要父亲,那是他的依靠。渐渐的他开始不断的反抗父亲,而父亲的身体也开始一天天衰败。他已能时刻感觉到自己的存在感,虽然父亲不言语,他却知道父亲需要他。他已经成为了被需要的存在,尽管他还不成熟,生活并不成功。事实却是如此,无论他愿不愿意。
可是直到今天这一刻,直到他站在路旁看着已经残损的身体,他感到了恐惧,感到不安。这一刻,他才明白自己对于父亲的需要远远超过父亲对于自己的期许。尽管他的身躯已然衰老,感官已经消退,但只要他挥一挥手臂,便会给他继续前行的力量。
也许父亲那浑浊的双眼已看穿了自己儿子的心思,他仍然是被需要的存在。所以在迟疑的一瞬间后举起了他黝黑的右臂。
车子“咣当”着继续向前行驶,直到小路尽头,最后拐进了一条大路,最终不见了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