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五月,天还没有亮开,村子西边不远处的小河在干旱的季节里坚持咆哮着,像一条仰天长啸而不知力竭的吞天蟒蛇一般,此刻正配合着天边的一抹鱼肚白化作一片高傲的白雾,由天边贯通而至,由河底长头而起。
在常年被雾气笼罩的山脚之处,村口除了一口黑得发亮的煤炭矿井以外,离小河最近的一所被竹子和桂花树包围的院落总是在第一时间就能映入任何人的眼帘。
南生才刚刚点燃今天的第一支烟,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个不择不扣的老烟枪,唯独南生媳妇北月娥不承认,又开始尼尼喃喃的抱怨个半天。“你看你又开始抽上了,怕是前辈子没见过香烟哦!这东西烧钱不说,对你身体不好啊。”南生长长的吐了一口眼圈,满脸歉意并且诚恳的说:“好了好了,今天就这一只,就这一只烟。”自从二儿子在一二年遭遇车祸不幸身亡之后,他每日清晨都会抽一支烟,就好像这是他的独特的怀念方式,地下的灵魂一定可以感知。
天娇并没有接过丈夫的话来,而是转身去往卫生间去,院子的卫生间和厕所是分开的,卫生间只用来洗漱沐浴,所以她在去的途中又折回身子朝着厕所的方向走去,想来是清晨的河风还没有吹醒她混乱如麻的神经。
“大小子今晚要回家了,抽完你那烟缸子以后快去把最大的那只公鸡杀了,先用高压锅炖着,再去街上买上些干巴、火腿……,酒就不用买了,买来也全是你喝。”月娥又边走边说。
大儿子南易中又要回家来了,自从二兄弟南易成在六年前不幸离世以后,作为家中最懂事也是最有出息的长子,易中只要有时间就会从县里的往家赶。南生想起他的大儿子就不禁微笑起来,易中现在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县里教育机构的半个负责人,做事公平,为人正义。想起这些,老人南生满脸的老皱纹就在他眼角和颧骨旁边开满一朵又一朵美丽的花来。不过往往笑容还没有完全舒张开,一朵朵好看的花朵全都还没有开放,他脸上那些皱纹就会拉长得和粗大的血管一般,一条搭着一条,苍老无力。在家里与大哥相反的就是家中最小的兄弟南易华,易华是他目前为止,最大的心病。
村前小河里所有沟壑里的流水都向往大江大河,假使任何的堤坝和河岸也不能阻挡得了此番壮志豪情。易华就是这个黑得发亮的煤炭矿井旁边唯一的河流,他不喜欢黑色,煤炭的黑色。可是能怎么样呢,煤炭和粮食一样,能把人饿死,又能把人喂饱。他梦见一片片青山绿水,在黑暗的一头绿光就如同,易华从车轮子上飞速逃离生存现场,只是他好像淌进一条激流的河,再也难以返航。真的到家过的日子,就少得可怜。
于是他就做了一条鱼,一条在黑暗的沼泽里穿行的鱼。
他偶尔会想起幼时家里的美景,哪里是他这辈子的有生之年见过的最美好的地方,当然,那是在记忆之中。自从煤炭被广泛开发了之后,煤矿矿井一口接一口的凭空出现。只是这些于他而言已经如干柴烧过之后飘起的灰烟,黄昏走过之后的山头,在视线里,渐浓,渐浓。
易华现在是一条鱼,只是他没有鱼鳞。阳光从树叶缝隙里逃出来或者从云层中间挤出来射到他身上的时候,从来不会放光。于是易华这条黑色的鱼,就在河里一直游一直游,渔夫们都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