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民的老朋友”这个称呼其实是至高赞誉
90岁的傅高义去世了。我很少见到中文世界会为一个美国人的去世而如此隆重地致哀。最近一位可能是“黑豹”查德维克·博斯曼,虽然大多数人并没有记住他的名字。驻美大使崔天凯连发数条推特缅怀傅高义,称赞其学术见解的价值“不可估量”。发言人汪文斌在外交部记者会上也表示深切哀悼,称他为“中国人民的老朋友”。“中国人民的老朋友”,我们小时候在课本上见惯了这样的称呼,但事实上,这是对于一位异国学者相当具有高度的赞誉。所以,我们为什么怀念傅高义?我们知道他是一个“中国通”,是美国最懂东亚问题的学者,十年磨一剑写了《邓小平时代》……还有呢?我想,最重要的原因,是傅高义的人性。这样的人性体现在让对话者如沐春风的谈吐和性格中,也体现在他用带着温度的视角,看中国、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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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追求“义“的道德标准在国内网络上流传着许多傅高义用中文接受采访的视频,这两天因为他的去世又集中出现。他的中文及其流利,虽然用词并非完美,但逻辑清晰,发音标准,语气坦率又婉婉道来。他说,真正的朋友之间应该坦率交谈,实事求是。傅高义的中文老师是汉语言大家赵元任的女儿赵如兰。那是1961年,这位31岁的大龄学生来到哈佛大学东亚研究中心,从头开始学一门语言,同时也学中国的历史、社会和政治。老师对他的中文发音要求尤为严苛,打下了好基础。原名Ezra Vogel的他决定给自己取个中文名,多年后他这样解释道:“Vogel是个德国姓,发音很像汉语的fugao。因为名字Ezra的第一个字母是E,取了谐音‘义’。”“我知道,‘义’在中文里意味着很高的道德标准,这也是我想追求的。”
在决定开始研究中国之前,傅高义干过许多别的事。1950年毕业后他当过两年兵,后来考进了哈佛大学读社会学博士。一位教授对他说,要搞懂美国社会,应该多了解海外世界,在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文化中生活。多番盘算后,傅高义选择了日本。1958年,28岁的傅高义带着妻子和刚满一岁的儿子前往东京做田野调查。出发时美国人都劝他,说日本脏乱,喝水吃东西都要小心。到了日本他才发现东京比他想象中干净多了,顿时认识到了美国人对于世界的认识有多荒唐。这也成为了他立志东亚研究的起点。恰逢上世纪50年代后期,美国政府开始将中国作为重要的长期对手,多所高校都开始培养中国研究人才。于是在时任东亚研究中心主任费正清的邀请下,傅高义来到了哈佛。“在美国的很多大学里,尽管教关于中国的课程,但对于1949年之后的中国他们并没有多少了解,也基本没有美国学者能讲流利的汉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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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第二个外国人有这种机会”就这样,傅高义成了“开眼看中国”的第一个美国人,被美国人称为“中国先生”。1963年,他飞往香港生活了一年,开始对当代中国的系统研究。当时绝大多数美国人都没有意识到他的研究的重要性。在香港时,傅高义接触了许多来到香港的广东人,其中一位叫陈仲文的年轻人后来被他带回美国成了得力助手。在陈的帮助下他每天看《南方日报》《广州日报》《羊城晚报》积累材料。这样的笨办法他沿用了一生。因为这样的开始,广东一直是傅高义研究中国的大门。1973年,接任哈佛东亚中心主任的傅高义第一次进入中国内地,在广州小住了几天,抽空去了佛山的人民公社,没有电视,只有很小的电灯。“广州人善于处理世俗事务,精明的谈判者,长于技术,批评直率,勇于保护自己的利益,个人主义者。上海成了大型工商企业的中心,广州仍然是独立商人、手艺人的大本营。”当时他这样评价广州。
1987年,广东省政府特地邀请傅高义来广东,研究当地经济发展和改革。他明白这是希望借他的宣传,吸引外国人到广东投资。所以虽然接受了邀请,但条件是自己承担费用,为了保持研究的独立性。广东省政府后来甚至答应了不审稿。在7个月的时间里,傅高义走访了广东全省14个地级市,深圳、珠海、汕头三个经济特区,以及全省100个县里的70多个。“没有第二个外国人得到过这样的机会,所以我觉得有责任记录这里的更多细节,把发展实情告诉西方学术群体。”两年后,《先行一步:改革中的广东》出版,被誉为完整的广东当代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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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中美关系奔波半世纪在研究中国的半个多世纪里,傅高义来了中国许多次,对这里发生的变化有着最切身的感受。在2015年在家中接受人民日报驻美首席记者温宪的采访时,他举了一个生动的例子。“一个月前,我在重庆生病要做手术,在一个医院呆了五六天,手术很成功。医护人员一开始不知道我是谁,就当是个普通的外国人。他们的医疗制度、医护水平和美国差不多了。”“回想42年前我第一次去中国,当时看到的医疗设备,再看看今天的中国,这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中美友好的信念,贯穿着傅高义的整个职业生涯。1968年尼克松当选后,傅高义和老师费正清等几十位中国专家给总统写信,强调与中国发展关系的重要性;三年后基辛格访华前夕,也是他为如何发展中美关系出谋划策。时间转到50年后,因为特朗普的对华政策,去年7月,傅高义联合几位学者在《华盛顿邮报》上刊登《中国不是敌人》。直到去世前,傅高义还会坚持每周在哈佛组织关于中国的系列讲座,帮助美国人了解中国。他的最后一次在华公开亮相,是本月初的北京香山论坛,虽然只是视频连线,但仍引起媒体高度关注。当时他提出从多方面改善中美关系,也呼吁美国彻底改变看待中国的眼光。
美国人说他亲华,他淡然一笑,“我不光是亲华派,也是亲日派,我还希望中日也能搞好关系,也希望中日都跟美国搞好关系。”我们时至今日怀念傅高义的原因,不是因为他总是帮中国人说好话,而是他希望让更多美国人知道,今天真实的中国是什么样。这在如今的西方学界非常难得,在国际环境紧张的2020年,更显得弥足珍贵。这背后所感染我们的人性,是傅高义对于世界和平的愿望,是真正的大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