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农村人家,始终保留着一个传统,就是养鸡。
我小时候家里也养鸡,不大的泥砖屋里,有专属的鸡屋,鸡屋虽然不大,仅仅只能放下两个体积不大的双层木架子,但鸡的地位十分明显。
早上,妈妈给我们煮好白粥后,就把鸡屋的大门打开,将鸡放出来。
它们在狭小黑暗的屋子里挤迫了一夜,见到阳光就像犯人获得自由一样,争先恐后,汹涌而出。妈妈手捧着盛满食物的盆子吸引它们到家门口的空地,盆子里有时是玉米、有时是稻谷、有时是剩饭加水拌米糠。无论喂的是什么,它们从不嫌弃,围在一起闹哄哄的埋头苦吃。有时候也会上演争食大戏,你啄我一下,我踢你一脚,但斗争很快就平息,粮食珍贵,它们懂得不能因为面子持续打斗,便宜了其它不闻世事的鸡。
鸡们很快就吃光了食物,然后各自解散,有原地发呆的,有慢悠悠散步的,有练独脚撑的,有用爪子刨坑的,有奋力练习展翅高飞的……鸡起得早,天黑也准时回家,它一天干了啥,没人知道。
虽然不是大规模养鸡做买卖,但是家家户户养鸡的数量也不少。照理来说,三头半月杀一只解馋也是能满足的,可农村人养的鸡就是舍不得杀,除非逢年过节,有大喜事或贵客登门。
贫穷时代,大家都缺乏分享的美德,唯独杀鸡这件事,一定要做到邻里皆知,明明在屋里可以烧水拔毛,非得在门口地塘上摆起阵势,家长、孩子围在一起,有多仔细拔多仔细,有多慢就拔多慢。
小孩特别爱吃鸡腿,一是因为肉多,香,二是鸡腿拿在手上威风。在农村,你看不到一个安静坐着吃鸡腿的孩子,他恨不得举着鸡腿在村里跑十个来回。我们家三兄妹,鸡腿就两个,印象中我妹妹从未吃过鸡腿,我妈可能说妹妹换牙,鸡腿肉硬。现在回想起妹妹当年一直被人笑话黄头发,心存内疚。小孩爱吃鸡腿是真实的喜欢,但老人吃鸡胸肉,我觉得是被迫无奈。一盘鸡上桌,为表示尊敬,父母长辈都会先把鸡胸肉夹到老人家的碗里,意思是老人没牙,鸡胸肉没骨头。有一年,外婆和同龄的一个姨婆挨着坐,我眼看着她俩把碗里的鸡胸肉,你夹给我,我再夹回给你,来来回回传了不下四次。后来想到不是老人喜欢吃鸡胸肉,而是年轻人不喜欢。
现在吃鸡,花样很多,总难有惊艳的滋味。鸡由当年饭桌的主角,渐渐沦为无人问津的摆设。我认为味道不如当年,急于求成的养殖方式是关键,还有就是比鸡矜贵的食物抢了它的风头,就好比已婚人士去过灯红酒绿的场合后,总觉得另一半没原来好看了。
受于我妈口味的传统和思想的根深蒂固,鸡在我家的餐桌一直都是雷打不动的主角。我爸我妈和我都喜欢下厨,每次家人聚餐,大家都争着出菜式,湖南菜、四川菜、甚至西餐轮番上阵,唯独鸡这一样是大家的默认项,谁若敢说出把鸡取消,就是对这顿饭最大的不重视。
搬到城市,我妈也养鸡 ,多年农村生活习惯,促使她对养鸡情有独钟,难以割舍。她在泥地围起一个小院,联系鸡贩子进些鸡苗,悉心喂养。无奈几次进的鸡种品质都一般,上桌后味道并未受到大家认可,进食过程中,大家都埋怨她贪便宜,不进些好鸡种。我们热衷于对她不留情面的吐槽,她有要求于我们时则变得越来越委婉,好比组织吃饭,不像以往那样直接招呼,而是“今晚杀鸡,回来吃饭吧。”怕说重了,没人响应失了面子,也觉得大家忙,没把握回去。鸡掩饰了她的渴望,化解了她的尴尬。
在农村,屋前屋后有鸡才有家的光辉,清早鸡鸣,提醒你起床务业,日落西山,引导你起灶烧饭。每一只鸡的生命结束,都是对它所在的家庭的一次奉献,每一只鸡生命的结束都是死在主人的快刀之下,这个快不是动作的利落,是快乐的预见和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