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树

山脚下有一座寺庙,终日香火鼎盛,人来人往。究其原因,只因寺内生着一棵相思树,其枝丫青葱茂密,树干直指云霄,仿佛在眺望,又似在等待。

要说这树的神奇之处,在于每逢雨季来临之前,树便会开花,花香弥漫;而后,花又会随雨而落,香气弥散,仿佛世间痴情人苦待有情人。

但是,这真的只是一棵普通的树吗?

村志记载,曾有人在雨夜,见到树下伫立着一位少女,身姿曼妙却又身影朦胧,仿佛一缕青烟,隔着身体还可以清楚地看见雨滴。于是,村里的老人们深信——那便是树灵,她定会实现所有痴情人的愿望。

谣言一传十,十传百,信客们纷纷不远万里慕名而来,只为在树上系一条红绳,在树下追一段往事,以求得姻缘,寄托情思。

至于这树是何时生在这的,已经鲜少有人记得,甚至她自己都记不起来了。

其实,老人们说的没错,她并不是一棵普通的树,她的确有思想,有情感;可老人们又着实错了,她并没有能力实现人们的愿望。

相思终日看着前来朝拜自己的信客——他们中有的成双成对、谈笑风生,有的形单影只、满面踌躇,但他们的心愿,无一例外,均是为了一个字——情。

可情究竟为何物?连相思自己也不明白,每当夜幕降临,她都会看着树上的红绳,数一数有多少故人来还愿,又有多少新人来许愿。

这天夜里,相思像往常一样幻化成人形,坐在高高的树杈上,悉数这些自己早已烂熟于心的“故事”。

突然,她的目光停留在树上的某一处——那是一条系在高高的枝丫深处的红绳,被茂密的叶子所遮挡,以至于她竟从未发现。

“那一定是很早之前留下的。”出于好奇,相思翘着脚,努力地想要抓住那条绳子,她想知道,那条自己从未见过的绳子上,究竟记载着谁的故事。

可绳子的位置太深了,新生出来的枝杈划伤了相思嫩白的手臂,好像在阻拦些什么。

但最后,相思还是抓到了,虽然在抓住那一瞬间,她的心猛地抽痛了一下,以至于她险些失足从树上跌落。

“还好我反应快。”缓过神来的相思急忙看向手中的红绳,却在定睛后陷入了沉默,因为那红绳上,分明端端正正写着两个大字——相思。

接下来的好几天,相思都浑浑噩噩的,丝毫提不起精神,甚至连树叶都失去了生机,软趴趴的耷拉着。因为,她可以清楚地记得每一条红绳所叙述的故事,却始终记不起属于自己的那一条。

许是在这里待的时间太久了,很多事相思自己也记不清了,心中只依稀觉得,那是一段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遗忘的记忆。

但,她终究还是忘了……

迷茫的日子不知持续了多久,这天清晨,相思醒来后,突然发现树梢上竟生出几个花苞。她这才想起,雨季马上就要来了。

不知为何,每逢雨季相思的心情便格外好,不知是爱那清幽的花香,还是醉那绵绵的细雨。

是夜,相思躺在最高的枝丫上,望着漫天星辰,心情也舒畅了许多,思绪不禁愈飘愈远。

她想起风姑娘曾笑谈自己和雨的关系:就像天上的牛郎织女一般,一年只见一次。

“但我们见面的时间比他们长。”相思喃喃道,不知是在回应,还是在说给自己听。

日子一天天过去,花开了又谢,可雨季却迟迟没有到来,相思有些着急,好像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今年的雨季,只是来的比较晚。”相思安慰自己道。

可事情并不像相思想的那样简单,年复一年,相思没有等来雨季,却等来了风姑娘捎来的消息——雨季不会再来了。

村庄大旱,地里颗粒无收,年轻人纷纷背井离乡,寺庙荒废了,没有人再来朝拜相思。

树上的红绳因为禁不起烈日而纷纷褪色断裂,相思见后心痛不已:“他们还会回来还愿的,我要为他们留住这份情思。”

起初,相思还能通过吸收树根附近的水分维持生命,用自己的叶子守护红绳不被暴晒,到后来,地下的水分也不足以维持她的生计了。

可相思并没有放弃,她每天都在等待,她相信雨季一定会来。

这天夜里,寂静的空中突然响起一个老者的声音:“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相思,这么多年了,你还在等吗?”

由于声音过于空灵,相思一度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但她强打起精神向天空望去,只见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驾鹤而来。

朦胧间,她听到了老者的声音—— “相思,你本是我座下仙子,因感动牛郎织女的故事而向往人世间的爱情,便偷了月老红线私下凡间,后与人间男子一见倾心。你二人私定姻缘,本就违反天规,又不知悔改,错上加错,故将你贬下凡间,往事尽忘,静思己过。”

语毕,回忆如翻江倒海般涌来,相思的记忆悉数恢复,她记起了二人曾经的海誓山盟与刻骨铭心。

“那个男子呢?”相思的声音哽咽,树上的叶子也因激动而颤抖。

“我允他用转世为赌注,化而为雨,一年与你相见一次,若他能唤回你的记忆,我便成全你二人,若不能,他则灰飞烟灭,永世不得重入轮回。”老者威严的声音中不夹杂一丝情感。在相思看来,实在过于冷漠。

相思终于知道自己为何那般钟爱雨季,原来那每一滴雨水都是他的眼泪;相思终于知道雨季为何那么长,原来整个雨季都是在讲述他们的曾经。

有些事,即使忘记,依旧为之触动;有些人,即使分开,依然心存羁绊。

“如今,胜负已分,你亦可随我回去修行,只是这情丝,便要斩断了。”说着,老者扬手欲带相思离去。

意识一点点抽离,相思知道,她将永远忘记那段感情。

泪水不禁滑落,滴在那条属于她自己的红绳之上。

“相思,你这是作甚!”随着老者讶异的声音响起,天空中突然传来一道炸雷,不偏不倚劈到了相思身上,整棵树瞬间燃气熊熊烈火。

那是相思用尽最后的力气引来的天雷。

“相思,这树是你的本体,树毁则神灭……”老者后面的话相思已经听不到了,她的周身只有天火燃烧树木那噼里啪啦的声响。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我答应过你,便不会违背,等我。”相思强忍着痛苦,笑着逐渐失去了意识……

没有人知道相思后来怎么样了,人们回来时只见到被烧成灰烬的树,与之同去的还有无数代表着思念的红绳。

只有风姑娘知道,在天火劈下的瞬间,风雨狂作,相思终是等到了雨季。

可雨无法灭天火,在最后的时刻,他们二人的思念通过红绳汇聚到了一起,而后,熊熊烈火中,一只神鸟赫然冲出天际。

多少个春去秋来,人们突然发现原本的枯木上竟生出了新芽,又几个寒来暑往,随着远方凤凰的一声鸣叫,梧桐花开,雨季随之而来。

相传: 远方有神鸟,涅槃而重生。 梧桐寄坚贞,故名为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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