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生痣人将剪刀握在手里,左手一拧,竟将剪刀拧成麻花。妇人又惊又怕,抱住凤儿往后退了两步。眼见那人一脸淫笑地走近,再退却退到了墙边。
这天妇人正在熬汤,白衣人仍然躺着发呆。忽听院子中有人喊道:“屋里有人吗?”妇人闻声望去,见三条汉子走进院子来,一个身形微瘦,另外两人都十分粗壮。
三人都作武士打扮。那瘦子约莫四十岁不到的年纪,背插双钩,甚是剽悍。两个粗壮汉子都是三十五六岁,一人右颊长了一颗黑痣,腰上挂着柄厚重的单刀,另一人腰上插着一柄铁鞭。
那三人见屋内有个妇人,说道:“大嫂,过路讨口水喝。”也不待答应,径直往屋里走。他们进了屋,见只有一个妇人和一个小孩子。那瘦子说道:“大嫂,我们讨口水喝。”一人瞥见屋角水瓮,三两步抢过去,舀起一瓢水咕咚咕咚灌下肚去,连喝了三瓢,仰天“啊”了一声,甚是舒爽,将瓢扔进瓮里。另一个粗壮汉子也抢过去喝了三瓢水。
那瘦子笑嘻嘻地对妇人道:“大嫂,对不住,我这两个弟兄是粗人。也是赶路渴得极了。”也走到瓮边喝了两瓢水。那妇人见三人粗鲁,微微皱眉,也并不十分在意。凤儿却撅着嘴,极不乐意。
那瘦子喝完水,说道:“请问大嫂,这些日子可见过一个人路过此地。约莫三十岁年纪,跟我差不多高,穿着身白衣服,身上受了些伤。”
妇人心中一紧,寻思他们找的莫不就是屋里躺着的那人吗?面上却丝毫不动声色,说道:“没瞧见什么受伤的人。”见这几人凶神恶煞,想到那人此刻就躺在里间,不禁心跳快了起来。
那瘦子打量了妇人几眼,又问凤儿:“小哥儿,在外面玩耍时可见过这样一个人?”凤儿也猜想他们找的人就是受伤的白衣人,他对这几个人没有一丝好感,心想他们定然不是好人,说道:“我没瞧见过。”
那脸上生痣的人说道:“他受伤那么重,此刻早就不知死在哪里了,何必这么不放心?”他又对妇人说道:“小娘子家中男人怎么不见?”妇人见他说话语气不怀好意,说道:“孩子他爹出去砍柴了,片刻即回。”那生痣人笑嘻嘻地道:“嘿嘿,他放这么好看个婆娘在家怎放心出去砍柴啊?啧啧啧!”原来那人生性好色,见妇人生得美貌,竟然起了歹意。
妇人见他起意不良,冷然说道:“三位喝完水请继续赶路吧。”
那生痣的人见妇人秀眉微蹙,杏眼含威,美不可言,更是淫心大动,笑嘻嘻地凑近,说道:“小娘子何必急着赶我们,咱们走得累了,先坐下歇歇可好?”妇人道:“我丈夫这就回来,他脾气不好,看到家中有男客恐怕有所不便。”那生痣人笑道:“他脾气不好,我脾气却好得很。小娘子不如不要他了,跟我走吧。”
那瘦子道:“老二,正事要紧,别乱生枝节。”
那生痣人却淫心已起,再难收拾,说道:“老大老三,你们出去等我,我完事就找你们。”那瘦子知道这人脾气,摇摇头走了出去,那老三也笑嘻嘻地跟着瘦子走出去。
妇人大惊,见自己做活计的剪子正放在身旁桌上,剪子尖对着那人,怒目而视。凤儿也奔过来挡在娘的身前,怒喝道:“你滚出去。”
那生痣人笑嘻嘻地说道:“小孩走开些,我让你娘快活快活。”说着一步步走近,一边贼兮兮地说道:“小娘子!你倒刺刺看。”妇人眼见他靠近,心中大急,稍一慌乱,突然手上一紧,剪刀已被那人夹手抢去。
那生痣人将剪刀握在手里,左手一拧,竟将剪刀拧成麻花。妇人又惊又怕,抱住凤儿往后退了两步。眼见那人一脸淫笑地走近,再退却退到了墙边。
那人一步步靠近,眼见他脸上黑痣上的毛都清晰可见。凤儿挣开母亲,挺身上前,喝道:“你再走一步我可不客气了。”生痣人笑道:“你怎么不客气?嘿嘿!”凤儿伸腿踢他,骂道:“你这坏蛋,走开!”那人也不闪避,任由凤儿踢他,笑嘻嘻地伸手过来。
眼见他那双巨掌就要抓住妇人,却突然停住不动了,眼睛也睁得大大的,眼角慢慢流出两道鲜血来,情状极为骇人。忽而扑地倒在地上,竟然死了。
妇人这才看到,那养伤的白衣人不知何时站在那人身后。不知道他用什么法子把那生痣人打死了。
妇人惊魂未定,俯身抱住凤儿。
白衣人脸色煞白,站在那里摇摇欲坠,似乎随时都能跌倒。凤儿抱着母亲,说道:“叔叔,外面还有两个恶人。你打死他们。”
那白衣人面色煞白,豆粒大的汗珠子挂在额头,显然甚是虚弱。他笑笑,说道:“好!你去……你去门口喊他们进来。”说着艰难地挨到门后,向凤儿使个眼色。
凤儿见白衣人这样子,似乎不用别人打,自己就摔倒了,若是把那两人叫进来后果委实难以预料。但不知为何他对眼前这摇摇欲坠的白衣人充满信赖,虽然此刻白衣人的身躯就如一棵寒风中枯黄的芦苇,但那双眼睛却蕴藏着令人难以预知的力量。
凤儿鼓起勇气跑到门口,喊道:“你们两个坏蛋进来啊!”门外两人却不理他,老三只是嘿嘿地笑。
凤儿又叫道:“你两个狗东西快滚进来。”
老三骂道:“小孩儿嚷嚷什么?快些出来,别叨扰你娘。”
凤儿破口骂道:“哼,你这两个胆小的灰孙子不敢进来吗?这个傻大个已经被小爷踢死了,你们怕了就别进来啊!你敢过来小爷把你眼珠子挖出来喂猪吃了。”说着双手叉腰,站在门口,傻驴笨猪的乱骂。
那两人本不愿理他,但见他叉着腰乱骂,小脸上神态又十分不屑,却也有些气恼烦躁。老三道:“妈的,小兔崽子快闭上鸟嘴!惹怒了老子把你劈了。”
那瘦子起先也不在意,突然发觉屋内也没听到女子挣扎喊叫之声,微感蹊跷,说道:“老二搞什么鬼?怎么一点儿动静没有?”老三嗤嗤笑道:“一会儿就有动静了。”这厮想象屋内情形,不禁也有些淫心荡漾,笑嘻嘻地说道:“我进去瞧瞧。”说着向门口走去。
凤儿见他走近,忙躲进屋里。老三在门外看到老二斜卧在地上不动,心想老二搞什么名堂?轻手轻脚走进屋里,刚一进屋,门板悄无声息地掩上。他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只觉一股巨大的力道击中脑袋,哼也没哼就倒毙了。
那瘦子觉出不对,拔出背上双钩,喊道:“老三,老二,怎么回事?”他见无人应声,走到门前,一脚踹开屋门,将双钩遮在身前向屋内张望。只见老三蜷缩在地上,一动不动,老二俯伏在地,也是不动。他知道不对,不敢怠慢,双钩交错,凝立不动,喊道:“什么人?鬼鬼祟祟的,有胆子现身出来。”
没人应声。
他突然想到一个人,不禁心下大惧,忍不住转身想逃。但他转念一想,就算是那人也已身受重伤,有何可怕?否则也不需躲起来。可自己两个弟兄明明被击倒在地,想要冲进去终究不敢,站在那里,额上竟渗出汗来。
忽然屋内一个声音冷冷说道:“怎么?你不想进来陪你两个兄弟吗?”
瘦子听到这个声音,吓得魂飞天外,只想转身飞逃,却是腿也软了,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
那声音冷笑道:“我就在这里啊。你不是来捉我的吗?怎的,怎的却又不肯进来?”
瘦子汗水涔涔而下,也不敢伸手抹上一把,勉强挤出一点笑容,说道:“金大侠,你……你老人家已经伤了我两个兄弟,你……”他似乎要求情,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那声音怒道:“放屁!老子早已不姓金。”说完咳嗽起来。
瘦子听到咳嗽声,心中一动,心道:“他为什么一直不出来?以他的武功何须躲躲藏藏的?我想他伤势不会好得这么快。”想到此,胆子略壮了些,但真要迈步走进屋里,毕竟不敢。
正犹豫间,突然那小男孩儿从门口跳出来,一抬手,“啪”的一声,瘦子脸上被一物打个正着,痛得眼前金星直冒。他吓了一跳,就想转身逃跑,却见是那孩子,地上一物滴溜溜滚到一旁,原来是枚石头弹子。
凤儿在门内冲他扮个鬼脸,然后指着他哈哈大笑。瘦子虽然心下恼怒,却哪敢发作?凤儿见他不生气,从口袋里掏出石子,用弹弓接二连三向他打来。适才他惊魂失魄才被凤儿打中,这时已有防备,如何能被一个小孩子打得中,要么闪避,要么用双钩一格便将石子崩飞了。只是被一个小孩子不停用弹弓打,也甚是狼狈。凤儿打了一会,石子没了,便只是对着瘦子嘻笑嘲讽。
那瘦子见到屋中自己倒在地上的两个弟兄,就想转身飞逃。但想到那人可能身受重伤,还有那二百两黄金的赏钱以及前途官位,放着这现成便宜在眼前,却又实在不舍得离去。他进屋不敢,逃走不甘,僵持了许久。忽听门后轰的一响,似乎有人重重摔在地上。凤儿本来在瘦子对面逗他,此时惊叫一声:“叔叔,叔叔你怎么了?”拔步冲到门后。只听他大声叫唤,声音惊恐焦急。
瘦子大喜,听那孩子声音绝不像装假,但仍是不敢冒然闯进去。他慢慢挨近门口,双钩交错挥舞以防敌人袭击,一步步挪进屋里。他进门一看,那白衣人躺在地上,脸色苍白,浑身都是血迹,怕是已经没气了。那男孩儿扑在他身上只是哭叫,那女人也伏下身子察看,眼神关切。
瘦子惧意尽去,嘿嘿笑道:“总算老子胆壮,没被你吓住。哼哼!天上掉下来这场富贵,我岂能不捡?”转头看看躺在地上的两个同伴,笑道:“该着我独享这场富贵。”说罢面露狞笑,挥手一钩斩在白衣人腿上,鲜血登时溅了出来。
白衣人一动不动,看来已经死绝了。凤儿母子“啊”的一声惊叫。凤儿抬头怒视瘦子,叫道:“你这恶人!”
那瘦子见凤儿年纪虽小,但怒气冲冲,眼神竟然十分凌厉,瞪得自己有些胆怯,当下狞笑道:“你这小兔崽子,刚才打得我痛快!我先将他拾掇利索了,再来收拾你娘俩。”说着看了那妇人一眼,见这妇人果然姿色极佳,心道:“这样俊俏个娘们儿难怪老二动心!老二没这运气,却是我福气大。一会儿把这小畜生宰了,把这娘们儿带走快活几天。嘿嘿,今日老子财色兼收,来日也必富贵无穷。”看白衣人半截身子还在门后,便抬脚将门关上。
凤儿摇晃着白衣人道:“叔叔,叔叔,你醒来啊。醒来打还他。”
那瘦子狞笑道:“金大侠,你打还我啊。客气什么!”说着挥钩狠狠向白衣人右臂斩去。
眼见那一钩就将白衣人右臂斩了下来,忽见白衣人右肩微缩,那钩竟然从他胳膊滑过去。那瘦子被一股力道一带,不禁一个踉跄,向左跌去。白衣人右腿轻轻一弹,踢中瘦子脚踝,瘦子扑地跌了个狗啃屎,正好跌在白衣人身边。那瘦子跌得眼冒金星,一扭头看见白衣人正躺在身侧,两张脸相距不过一尺的距离,登时魂飞魄散,不顾一切爬起来往门外狂奔,却忘了门已关上,一下冲到门上,轰得一声又撞倒在地。适才摔得金星乱舞,这下更是繁星万点。那门板甚是结实,但在他猛力撞击之下,裂开一道缝隙。
那瘦子顾不上头晕疼痛,爬起来拉开门就跑。没待他跑出两步,白衣人手腕轻挥,掷出一物,啪的一声打在瘦子后脑,瘦子往前一扑,趴在地上不动了。
原来白衣人本就重伤在身,想那瘦子若胆子大些能进来,奋力击毙了他一了百了。那瘦子却一直不敢进门,白衣人哪里耗得过?时候越久他便越难支撑。凤儿甚是机灵,看出这情形,竟然跳出去激那瘦子,瘦子却不上当。白衣人情急生智,悄悄向凤儿和妇人使了个眼色,假装跌倒,诱那瘦子上当。凤儿极是伶俐,知道白衣人意图,便大叫做戏,装得极像,那瘦子又利欲熏心,竟信以为真。
妇人惊心动魄,脸色煞白,到此时方轻舒一口气,却也感觉双腿迈不动步子了。她对凤儿说道:“凤儿,你去看看叔叔怎样了?”凤儿见白衣人打倒瘦子,甚是欢喜,跑到白衣人面前,见他腿上鲜血直流,说道:“娘,叔叔腿上流了好多血。”
妇人挣扎着站起。凤儿不等母亲吩咐,自己跑到后面小屋里拿出药箱,取出止血的药,撕开白衣人的裤子,给他敷上,不一会儿,血渐渐止住。白衣人脸色煞白,说道:“孩子,你去把我那块木牌拿来。”伸手指着他用来打死瘦子的物事。
凤儿奔了过去,不知道那瘦子是否死绝,伸着脑袋看看,见他一动不动,看来是死透了。他俯身拾起那物事,见是一块乌黑的长方形木牌,约三寸长,一面正中雕着一个太阳,涂着金漆,太阳四周一圈光芒。太阳两端各雕着一个弯弯曲曲的字,另一面还有一些小字。他暗暗惊异,这样一块轻飘飘的木牌怎么就把那瘦子打死了,又不禁怀疑那瘦子是不是也学适才白衣人诈死。大着胆子近前相看,只见那瘦子趴在地上纹丝不动,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后脑也没甚血迹,但确实早已气绝了。他吐了吐舌头,回屋将木牌交给白衣人。白衣人接过木牌,在身上擦了擦,揣入怀中。
妇人也定下神来,走近前看白衣人伤势,见凤儿已用药给他止住了血,又取过一块干净布子将伤口包扎了。凤儿道:“娘,把叔叔搬到炕上吧。”妇人道:“先不要动,让叔叔在这里休息会。”他知道白衣人用力过巨,内耗太大,不宜即刻惊动,再者伤口刚止血,若一经搬动,不免又要出血。
白衣人闭目躺着不动,说道:“你们快把这三具尸体收拾了,这……三个贼子还有同党,若是……被他们……发觉了,我……可再也……对付不了。”他勉强说完,似乎耗尽了力气,闭上眼睛再也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