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会什么不代表想什么,大到王宫贵胄,小到市井无赖追求的都是现目前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活得祥和安宁与活得兴高采烈是两码事。我做书生的样子只是我喜欢这个,释卷作文在我看来简直就是天下最快活的事了,没人说猎户不得诵孔孟,不过这也确实不是我强调我挣脱家族现状的说辞。我钟爱此间的布置陈设,它足以令我欢欣爽朗。其实全天下的人如你我一样矫情,不同点只是面孔不同。”书生说。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要什么。”老和尚。
“坐而剖析自己很有思辨精神但真的没有增益。”书生拍了拍小和尚的肩“人是走路的,有的在书里面走,有的在锅碗瓢盆里,有的翻山越岭。你们不适合找人说话,你们也不应该停下。”
小和尚打断说“每天你都用洒脱来诓骗自己吗,因为儒学的仁爱引导让你强迫着做一些不想做的事,说不下意识的话。我还是觉得做人要靠感觉,即使这是消极狭隘的理论。”
“然而这其中有刻意和不刻意的区别,我所做一切不违我心,还会浑身舒畅。”书生。
“昨天夜里在城内我和他遇着一个想做片区头目的老乞丐,听他说有关理想的话。我们从张灯结彩说到夜半三更,今天遇见阁下,又说着什么胡乱的话。他很可怜,连带着我们也很可怜,不切实际这个词足可以形容吧,偏执被世俗不容,他越行越远了。”老和尚也断断续续,不知悲从何处由来。
“二位师父的烦恼是对自己太过明了,那么在你们眼中的世界与内心形成落差,所以便拷问,便质询。然而世界不会反应,大师知道为什么吗。”书生说。
“愿闻其详”老和尚准备受教。
“作为猎户去研读学问没有什么不应该,村里长辈不懂却也会附和说我有本事,真实的世界驳杂,如果他是个人,他没有精力注目于你,他理解寒门书生对了解知识的迫切,他无所谓戏子变成杂役,小二做了掌柜,毕竟改变才是世界的常态。那么下山远行的你们,怀揣寻人的简单想法,成与不成,世界同样没有时间理会。永远不要追问质问世界。我们每个人眼中的世界都是自己个人格局的反射,不满它就是不懂得自己。”书生这样说。
“我很了解自己,却不了解这个世界。”小和尚。
李白说“恰恰相反,你很了解世界,但从来不懂得自己。”
“我现在还是想去找我父母。一点没减。”小和尚说
“很有道理,我也会坚定不移地看书,看所有的。数论,建学,诗词,佛道,野史,天相,地理,水利。我渴望了解世界,诚如你二人是行者,大家都抱有探析自己的勇气。”书生说。
“天下人的所作所为,皆是殊途同归,小施主,受教了。”老和尚说。
“我不是讲道理的人,道理很没有实际意义,摸索总结下来每个人都能举一反三,说出振聋发聩的独到见解。其实所有的道理马不停蹄得到时,就马不停蹄地失去。”书生说
“我们还没有走多少路,却越来越喜欢走路了。”小和尚。
小和尚笑嘻嘻对着书生与和尚说“全赖世界的人真是各种的鸟,花色羽毛飞的程度各有不同,我想做永远叽叽喳喳朝着群里那只,一同饮水一同嬉闹,也一定要同被猎人打下。我实在是受够独处了。”
“不如多住几天?”书生提议“恰好心经功课做完,地藏菩萨的仰慕已久但怕学岔了,你们住下的话我会很开心,弟弟也是,我们家好久没来客人了。”
小和尚不置可否,另问一句“真的那么喜欢读书?”
书生说“没有比读书更能驱走我心中困惑的法门了。我不是读书,我是在自渡,他们说彼岸有花,他们说鱼跃鲲鹏。这些东西我的眼睛怎么才能看见呀,应该只有读书了吧。年复一年日日的读下去,可待达观。”
“我很想念她,是真的想念。出家人所谓的放下我也是真的能做到。矛盾就出来了,我唯有在匆匆忙忙的奔走中一边因为即将达成的夙愿窃喜,一边执拗于落地生根的冷静中寻求到关于我的平衡,如若不然,我必将失衡。所以李白,对不起,我和我徒弟不同。我知道她的样子,我心里的缺口,灵魂的寒风亟待填补,涤荡。假如我在路上安息,我也是头朝她该在的方向。我想我们马上快走了。”老和尚说。
“万事都可忘,我劝大师不必慌措,不如守静笃。”书生云。
老和尚“老僧谢过施主。只是从少年意气风发到垂暮达摩门下,我一直在想她。去寻她不为证道,不为平夙愿,不为道别遗事,全当我在想她而罢。”
老和尚“等待尝够了,于是我想凑个热闹。”他兀自地笑哈哈。
小和尚“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正午的阳光温柔,稀碎的光芒透过竹叶洋洋洒洒于桌上,三个人也都笑得很温柔。
午饭是鼻涕娃打来的野鸡和书生在自家背后小菜园里现摘的时蔬。耳边村里人家中翻炒菜肴声音清晰传来,天空上袅袅炊烟,此刻每一户都在忙碌着将热食送入肚子内,从一而终。
鼻涕娃原来名字叫李奎,魁梧的小孩才拿的动斧头,名字是他哥李白取得。李奎吃饭很大口,他哥夹一筷子还没送入口中的功夫,而他已经扒拉了半碗米。小嘴包住菜饭,瞪着眼睛极尽力地嚼咽。他哥吃饭没有看书和与人交流时专注,他只是眯着眼睛看着李奎笑,李奎等咽完最后一口,筷子放下对着他哥扯扯嘴角,表示他吃的开心。
“施主弟弟越看越奇异,且不说六岁的孩童哪有力气掷斧而猎,单看他沉默寡言的秉性足可见其大智慧。很多人说人小鬼大,那都是小聪明抖机灵。真正有作为者,首先要沉得住气,我看此子造化惊人。已初露峥嵘。”老和尚赞叹。
“吃人家的嘴短,不说他是坏胚子就好了。非得拉下看脸夸他,人家这笋子就真比我炒得要好么?值你说这种睁眼瞎的话。”小和尚内心腹诽道,面上却是不住地附和。
李白不置可否,“我希望他平安,快乐,活的简单。”
“那真挺难得了。”小和尚说。
“是太难了,维持简单的人生已经不简单了,所以是不是可以说这个世界没有人简单。”小和尚问。
“我们一再探讨世界的问题,不如先吃饭?”老和尚建议。
大家异口同声说好。
吃罢要饭,接下来是书生读书的时间,是李奎睡觉的时间。两兄弟没有因为客人的到来改变自己既定的作息,这并非他们就是不好客,事实上在吃完饭后李白邀请老和尚论禅,李奎央求小和尚陪他睡觉,然而大家喜好的东西有所不同,各自真诚于是便不强求。
老和尚手持钵盂,小和尚低头跟在师父后面,村里阡陌小道上始见野花盛开。他们的饭后散步引来众村民的指点议论,不久大家便都知道李家俩小子中午请和尚吃饭的事,即使这样的事并没有八卦谈资曲折情节的特征,但结合村中个别口才高手渲染夸大,也在午后慵懒的时光里调配成聊以解闲的下酒菜。村民没有恶意,村民好奇罢了,凡任何生人闯入多年不变的环境里,一颗沙粒或多或少都给一潭死水波起阵阵涟漪。
“师父可爽?”这是小和尚习惯性的开头疑问。
老和尚知道他指的是被别人注目的感觉“总有一股被人揣摩的感觉,你说荒不荒唐,也许在他们此刻的言论里我们已经是道法精深的转世佛陀,下凡世救苦救难而来的。”
“为什么不是混吃混喝的骗子呢,还是那种为了配合自己蹩脚的谎言,只吃素菜的。”小和尚说。
“这玩笑开的不好笑,你说我们吃素是配合自己蹩脚的谎言,话虽然听来感觉有点佛性,但我不想和你扯这个,我们总不能一直空泛的说些苍白无用的话题。”老和尚说。
“那我们格物如何,师父你看那朵花,开的好丑。”
“借花喻禅也被其他和尚说烂了,无非就是将丑花说成没花,更严重的甚至上升到人格品味的高低影响了眼光,要我看,你说的没错,这花开的真的好丑。”
“通过花来阐述一下别的意义所在不是很显佛性吗?”
“花就是花,园丁育种锄土也不能定义一朵花本质的美丑,和尚喜欢牵强附会,非说花非花。之于人生未来世间万物,虚假构造出了一个世界,便是所谓一花一世界,真的荒谬。”
“你否定自家和尚有意思吗?他们借花来拔高自己的眼界格局,你借讽刺他们来提升自我清高,自私自利我们早就说过是人类常态了,所以呀,别那么多感慨。”小和尚觉得自己这番话能起到启示作用,洋洋得意走到老和尚身前。
两人又走到处土房门前,这是村里最西边,再往后就是几块废田了。房子破落得好似只剩下了门,门前有更残缺的台阶,台阶上瘫着躺的是个女人,衣服同样脏旧,只看到她头发披散,目光涣散,如同坐以待毙将被烈日蒸发的一地别家新泼的脏水。她半张着嘴巴,唱着歌。
“这是第三个我想她说话的人,看到她这样奇怪我真高兴,天下原来这么多怪人。”小和尚停下来,认真看着女人说,他给女人打了个招呼。
“你好啊,女施主,请问你多大,为什么要躺在这里,为什么你皮肤这么白呢。”小和尚说。
“你好啊,我不叫女施主,我叫小红,别人叫我疯子。我这里好无趣,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白。”女人突兀坐了起来,笑容柔媚,目光一下明亮了起来,小和尚似乎在她眼中看见如山顶星辰一般的存在。
“师父,原来她牙齿都这么白,小红施主,你笑起来好美。”小和尚呆呆地说。他在山顶看过星辰,在山中洗过清泉,在庙里埋头扫地时周身环绕过清晨的雾,在功德箱私扣员外家给的香火,每当那些时侯他能清晰体会到快乐而忘记忧愁,但他从来不曾感慨过星辰浩瀚,水波薄雾贴在肌肤上的轻柔,人间钱财带来能买糖葫芦的幻想。那些东西有也可,没有也罢了,这些东西不足以让小和尚沦陷。唯有这位女施主耀眼的白他一定要讲出来,因为真的很白,白到摄人心魄,白得仿佛陷在西风里一匹白马过来要驼你走,小和尚不知道要被白马驼到哪去,他只肖对白马说你好美好骏,他就是想说,再没有别的理由。
“休得无礼!”老和尚从来没这么严肃过,他呵斥他的徒弟,像把钵盂放在手里那么得庄重。
“可是小红真的好美。”小和尚理直气壮,神色呆滞。
“美吗?但他们都说我疯。”小红又哀怨得卧在了台阶上,楚楚可怜望着小和尚。她请求小和尚解答她为何疯,或者证明她自己哪里不疯。
“红施主疯不疯我师徒二人不知道,红施主美不美老僧不懂,我与徒儿只是恰好路过,如有打扰是我的罪过,告辞。”老和尚拉着小和尚作势欲走,他感觉到小和尚的不正常,并且甚至产生一种恐惧,在他的头里自然发酵,即将炸裂。
“走不走!”老和尚再次吼到。
“为什么要走,我想和她说话。”小和尚打开师父抓在他衣领上的手,状若疯癫。
“为什么要生气呢,为什么吵起来呢”小红偏着头痛苦看着两和尚的争执,她的目光又逐渐开始涣散,竭力恢复也毫无用处,最终慢慢地摇头晃脑,又似梦呓般唱起未知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