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6.
阳光很猛,但响河感觉不到一点热气。她不知道现在是什么季节。眼前是一条长长的土路,通往一扇古老的木门。响河和她一起向那扇虚掩的木门走去。进了门本以为是哪家的院子,却发现视野一下子变得开阔。一个四面合围的小广场出现在她和响河的眼前。高高的旗杆直指天际,旗子已经被日光晒得失去了原来的颜色。一群穿着少数民族衣服的人三三两两地站着,像是要跳舞。看到木门被推开了,他们向走来的两人招手,响河在他们的身上仿佛听到了铃铛的声音。她们两人干巴巴地杵在那,没好意思继续向前走。终于她们被邀请到了人群的中间,随他们一起围成了一个圈。不是跳舞,而是盘腿坐下。响河又兴奋又好奇,望着湛蓝的天空眯着眼,傻傻地笑着。响河伸出左手想拍拍她的大腿告诉她云朵的形状,却一下子扑了空。左边的地方空着,隔着一个位子是他们中一个穿着漂亮的姑娘正顾自打着拍子唱着歌。
她不见了。
响河四处张望,但是好像除了响河没有人发现她已经不在了。她去哪儿了呢?她问了问那些手舞足蹈的人,但他们依旧是微笑地看着她,嘴里都是听不懂的歌声。
响河着急地跑出木门去找她,路上行人很多,响河无意间转头一瞥,却发现来时的路竟是靠着海的。刚才怎么没发现呢?
海的颜色由近至远慢慢变深,一只梅花鹿优雅地从海的远处信步走来,种在水里的梅花树有一半都浸在青色的海水里,梅花却一朵不差地绽放在枝头。这景象太美,让响河忍不住往回跑去看个究竟。逆行的人稀稀拉拉地从她身边经过,何峪风正朝着响河走来。她和他擦肩而过,可是他们都没有向彼此打招呼。他是假装没看见她吗?还是,他根本就不认识她。响河很疑惑,她的视线一直追随着他的背影,可是她的脚步并没有停下来。
观景台就在前面,观景台左侧的木梯可以下海。马上就到了,马上就可以看见那只梅花鹿。响河一直回头看着何峪风,奇怪的是他的背影在她眼中并没有变小。她希望他能够转身向她走来,可是她自己却不由自主地朝海边走去。海水中的梅花树开始摇曳,从枝头飘落的梅花向响河飘来,砸在她的后脑勺上。
响河吃了一记爆栗,猛地从座位上弹起来。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刚才的一切都是梦。人事部的宋经理正站在自己面前俯视着自己。响河看看手表,已经是下午2点10分,整个楼层安静得只剩敲击键盘的声音。她用余光悻悻地张望了一圈,发现办公室里只有她一人睡得跟头猪一样。
宋经理已经回到办公室,响河呆呆地看着电脑屏幕,有些回不过神。不能睡到自然醒的午觉简直比尿急不能上厕所还要让人心塞。
然而,那个梦。
仔细回想起来,在梦里的时候她不知道身边的“她”是谁,可是现在她确定“她”就是波波。波波去哪儿了呢?她百思不得其解。
电脑屏幕右下角的头像闪动的时候,响河多半觉得自己要进办公室挨批了。别人忙得连午睡的功夫都没有,自己却做着一个不可思议的梦。说来说去就是太闲。然而高娟却以她周二刚上班没有收到周一的群通知而好心告知她今天下班后有内部培训这个重磅消息,最重要的是——作为新员工的她是绝对不能缺席的。
那么问题来了:公司正常下班时间是五点,响河订了7点半从建州开往山阴的火车票。从公司坐公交车到火车站要1个小时左右,考虑到下班延迟和高峰堵车,她特地留足了两个半小时的时间。结果,她被告知下班后有培训。人生真是处处有惊喜,只是到了她那里老天爷总是不太留情面。
培训教室在楼层的最西边,响河坐在角落,靠着窗看着夕阳西落,一直看到玻璃上出现自己的身影。窗外的夜景和教室里的白炽灯唱着反调,层次分明。下一刻,响河坐在公交车站的长登上,周围是只有一个人消化的黑暗,浓稠深厚。果然创业园区到了晚上就是个鬼城,不但人去楼空,就连公交车都少了很多。
寒冷让人寂寞,黑暗让人悲伤。响河等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的公交车,低头看着手表——六点二十七分。人生真是处处有尴尬,只是到了她那里老天爷总是格外大方。
改签?继续等公交?滴滴打车?正犹豫不决时,一辆车停在响河的面前。
白色宝马的车窗摇下来的时候,她焦急的神情全数落在何峪风的眼里。寒冷的夜风跑进了何峪风的胸口。然而响河的反应总是慢半拍的,她像是不记得车站里只有她一人等着似的,权当一切和自己无关。在不知道车主是谁之前,她压根不打算抬头看他一眼。
她还在纠结,而何峪风已经走到她面前。
“你去哪,我顺路送你过去。”
“你怎么知道顺不顺路。”她抬头看他,面无表情。
“那你先说说你要去哪。”
车还是不来,响河心里急得慌,她打开叫车软件打算叫车。
“你现在叫车,也未必有车到这儿来”停顿片刻,他又说:“我送你。”
“……不用了。”
“你到底去哪儿?”
“火车站。”怎么这么经不住问,响河埋怨自己。
“我送你回家吧。”响河一时间没明白他的意思。
“我也要回山阴陪爷爷过元宵,你就坐我的车去吧。”
“那就更不顺路了。你爷爷家到市区也要30分钟吧,何况是到我家。”
“你怎么知道我爷爷家在哪?”
响河一时语塞,闷着头僵在那里。
公交车怎么还不来,一看时间已是6点40分,响河懊恼地咬着嘴唇,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到火车站就好,或是把我放在市中心的车站也行。”
“我送你回家。”
至少回山阴的这段路是顺路的,何峪风想。
可是响河讪笑道:“何峪风。我们是那种下了班可以顺道送回家的关系吗?”再次叫出他的名字,响河感觉喉头生涩难咽。
何峪风没有丁点反应,好似不曾听到她说话。
五年后的第一次对话竟然是这个样子,响河想想就觉得可笑。她也曾想过,如果再次遇到,她也许会坦然接受,礼貌问好,像个陌生人。
本来,她就不该再期盼些什么。
车停在车站外面,响河拿着行李头也不回地进站。候车大厅的落地玻璃又高又长,足以装得下一辆汽车的身影。响河笔直地朝着进站口走去,眼睛直视前方。这个场景似曾相识,晓江来送她的那一天,她也从候车厅高大的落地窗前经过,那个时候她极目而望,望见了一个她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人影。因为出现过太多次,所以她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如今想来,当时的那张面孔就是他,可是当下她却不敢再转头细看。
而窗外的何峪风,此时正打死方向盘朝来时的路渐行渐远。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