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高中毕业,家就住在离沅江边有大约几百米的单位小院里,我一直以为自己能算是在河边长大的。
当然,当年航运公司的子弟并不这么看,和他们这些称为“河边的伢儿”那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身子相比,我们没有整个夏天都泡在水中和太阳亲密接触的肌肤简直没有任何亲水性。
那时候水路还是很重要的交通要道,沅水的重要性,和沈从文笔下的水路交通一样,数十年来并不曾有丝毫减弱,直到八十年代初通了大桥,直到后来的公路网越来越发达,曾经繁茂的航运公司才渐渐沉寂。因此航运公司是一个很大的单位,大到在儿时的我的眼中,整个辰溪人就只有三大类:街上的、航运公司的、煤矿的。
游泳是偷偷学会的,因为父母不放心,不让下水。
和我一个院子的一个同龄的小孩因为偷偷下河“洗澡”,不知道挨了多少打,但夏天的水足够诱惑,他仍每天偷偷溜到河边去泡在水中——同龄的我们都知道,他不会游泳,只能在浅水处泡着——上岸后,用路上的灰在腿上抹一遍,这样才不至于被发现,因为用指甲轻轻在小腿上轻轻划几道,就能很容易分辨出有没有在水中泡过。
还记得他姓杜,虽然他已死去很久了,但我至如今还能清楚地记得他的大名。
隐隐约约听说他是抱来的。因为生不出孩子,所以父母就抱养了他,随了他父亲的姓。抱了他后,父母居然又能生养了,给他添了个妹妹,同样,我也记得她的大号,虽然不知消息已经很多年。
不过抱养的说法我是不信的,因为他和他的父亲长得太像,连笑的时候眼睛眯起带出的鱼尾纹都一模一样,或者照我乡下同学的原话,“一模二样”。看着杜小小年纪就有了的鱼尾纹,我会想,抱养的孩子怎么可能和父亲这么像!但大人们都说确定是抱养的,我悄悄地质疑几次后也懒得说起这个话题。
有一天我刚做完作业,隔壁传来杜的嚎啕大哭,我走过去看,门关着,杜母的骂声和杜的哭声汇成一种很真实的嘈杂,隔着门传了出来。
我也被关门打过,因为什么被打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关门的原因,是因为哭声会惊动邻居的相劝,打得不够痛快,“不能长记性”,所以关门打了再说。
彼时没有家暴一说,我和同院子长大的同龄人都是这么被关着门打大的。院子不大,住户不少,因此隔三差五总会有一个门窗中传来大人的呵斥声和孩子或真或假的凄厉哭喊声。
那天,母亲去拍杜家的门去劝“别打坏了孩子”,后来听说是杜又偷偷背着大人去河边“洗澡”,杜母拿着竹条赶到河边,被杜发现了,往深水处跑,杜母便藏了竹条,和颜悦色地将杜“骗”上岸,拎住耳朵到家中就是一顿“竹笋炒肉”。
杜和我同龄,和另一个孩子,三个人同班,杜在班上常被同学们取笑,作为一个院子的,我和另一个同学会加入取笑他的那一边,但若是过分,偶尔也会帮他出头。而他对这一切并不在意,只是憨憨地笑。
杜可能是开发稍慢,三年级的时候被叫了家长说要留级。也许是为着面子,他家不愿意孩子留级,于是将杜转学到杜父的老家汨罗,从此断了联系。
再次听到杜的消息是过了几年的暑假,隔壁房中传出杜母的极力压抑偏压抑不住的哭。母亲赶过去问,回来告诉我,杜淹死了,在汨罗河里。
杜终于没能学会游泳。我当时的第一感觉就是这个。
开学和同学说起杜的事,同学们都笑,说杜居然和屈原死在一起,每年端午总是能吃得饱了。
我也和同学们一起笑。
若干年后,想到这个细节,心里却笑不出来,只是淡淡的悲着。脑中会浮现出杜眯着眼睛的笑,也许对于迟钝的杜来说,这未必就是坏事,毕竟人生如此多的烦恼忧愁,他再不用一桩桩一件件地去经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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