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史记》所载,孟子(约公元前371年至前289年)出生于战国时代的邹国,在今山东南部。他从孔子的孙子子思的学生学习儒家思想理论。当时在山东半岛东部的齐国,国君热心学术,网罗学者,把他们安顿在首都西门附近的稷下学宫。按《史记》记载,学者们“皆命曰列大夫,为开第康之衢,高门大户,尊宠之。览天下诸侯宾客,言齐能致天下贤士也。”
孟子曾是稷下的著名学者,也曾周游列国,试图以自己的思想影响当时列国王侯,但都遭到冷遇。按《史记》记载,他最后返回故里,与弟子著《孟子》七卷,其中记载了孟子与当时王候的谈话,与弟子们的对话。《孟子》一书被后代,儒家作为四书之一成为儒家经书之一,在儒家思想中孟子代表了其中理想主义的一派,稍后的荀子则是儒家的现实主义派。
性善说
孔子十分重视“仁”,并且严格区分“义”和“利”。人之所以为人,就是要行义而不谋利。换句话说,就是要“推己及人”。这就是“仁”的实践。孔子虽然十分强调这一点,但并未充分阐述人何以应当这样做。孟子试图回答这个问题,在这样做之中,他发展出使他垂名后世的“人性本善说”。
人性本善或人性本恶——究竟怎样认识人性,这是中国哲学里争论最多的问题之一。孟子在《告子章句上》第三节到第六节里,曾列举当时除他以外还有另外三种不同的理论。第一种是认为,人性无所谓善恶;第二种是认为,人性可以从善,也可以从恶(这种意见似乎意味着认为人性之中有善因,也有恶因);还有第三种意见认为,有的人性善,有的人性恶。在这三种意见中,持第一种意见的代表人物是告子,他与孟子同时的一位哲学家。《孟子》书中记载,他和孟子曾进行很长的讨论,因此我们得以较多了解讨论的具体内容。
孟子主张人性善,并不是认为人人生下来便是一位孔圣人。他的理论与上述第二种意见的一方面有点相近,承认人的本性中有些因素,本身无所谓善或恶,但如人不加以节制,它就将导致恶。孟子认为这是人与野兽共同的地方,它们反映了人里面有野兽的本能方面。但严格说来这不是“人性”。
孟子从多方面论变,以支持他的理论。《孟子·公孙丑章句上》记载孟子说:
“人皆有不忍人之心……由是观之,无恻隐之心,非人也;无羞恶之心,非人也;无辞让之心,非人也;无是非之心,非人也。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人之有是四端也,犹其有四体也。……凡有四端于我者,知皆扩而充之矣,若火之使然,泉之始达。苟能充之,足以保四海;苟不充之,不足以事父母。”
人的本性,都有上述四“端”,如果加以充分发展,它们便成长为孔子所强调的“四德”。这些品德,如果不受外力阻碍,会在人内心自然生长,如同树由树种成长为大树,如同花由花苞开放为花一样。告子则认为,人性无所谓善恶,道德意识只是后来外界施加给人的。这是孟子与告子看法不同的地方。
还有一个问题是:人为什么要去发展德之四端,而不去发展低下的野兽本能呢?《孟子·离娄章句下》第19节记载,孟子说:“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庶民去之,君子存之。”这是说:德之四端乃是人区别于野兽之所在,人只有发展德之四端,才能真正成为人。在这里,孟子回答了孔子未曾遇到的一个问题。
论儒家与墨家的基本不同点
正是在这里,我们可以看出儒家与墨家的不同之处。孟子当担起一个任务是在《滕文公章句下》第九节所说的“言距杨墨”。他认为:“……杨氏为我,是无君也;墨氏兼爱,是无父也。无父无君,是禽兽也……杨墨之道不息,孔子之道不著,是邪说诬民,充塞仁义也。”十分明显的一点是,主张仁义的都强调利人,而杨朱所讲的是利己主义,利己就是反对仁义。问题是墨子讲兼爱,这也是利人,墨子在这方面甚至比孔子讲得更为明确,然则孟子为什么把墨子和杨朱归在一起加以反对呢?
历来对这个问题的回答是:按照墨子的学说,爱是没有等级、差别的;而按照儒家的学说,爱是有等级、差别的,在《墨子》书中已指出了两家的差异。有一位巫马子,对墨子说:“我无法实行兼爱,我爱邹人胜于越人,爱鲁人胜于邹人,爱我乡人胜于鲁人,爱我家人胜于乡人,爱我亲胜于家人,爱我身胜于爱我亲。”
巫马子是儒家,《墨子》书中记他说:“吾爱吾身,胜于爱吾亲。”这有点蹊跷,不符合儒家主张的孝道,大概是墨家对儒家的夸张之词。除这一点之外,巫马子所讲的爱有等级差别是符合儒家主张的。
孟子在《尽心章句上》第45节谈到爱有等级时说:“君子之于物也,爱之而弗仁;于民也,仁之而弗亲。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这也是说,爱是有等级差别的。《孟子·梁惠王章句上》第七节记载孟子的主张:“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这就是孟子在同一节里所说的“善推其所为”。这是在“爱有等级”的原则下发展出来的。
从爱家人推广到爱其他人,这就是实践孔子所说的“忠恕之道”,也就是“仁”的实践。在这些实践中,没有任何勉强的成分,因为人的本性就是就有恻隐之心,不忍看到别人受苦。由这一点善端推而广之,就使人自然的爱别人,而且同样自然地爱父母多于爱众人。
这是儒家的观点,墨子则坚持,爱众人与爱父母应当没有差别。不管这在实际上意味着少爱一点父母或多一点众人,总之,是要消灭儒家主张的有差别之爱。孟子正是有鉴于这一点而责难“墨氏兼爱,是无父也”。
孟子和在他之后的许其它许多思想家都曾清楚指出,儒墨两家在爱的理论上的上述分歧。不仅如此,儒墨两家还有一个更根本性的分歧:儒家认为,人顺其本性,就自然发展出人的品德;而墨家则认为,兼爱是要靠外力加之于人的。
对儒家来说,人为什么要行仁义是不需要提出的问题,因为这是人的本性。墨家则必须回答人何以需要行仁义这个问题。墨子的回答是为了功利的缘故,为此他求助超自然和政治的强制力量,这与儒家主张道德必须出自于人的自愿,又是互相矛盾的。如果把《墨子》书中关于兼爱的三章与《孟子》书中论人性中的“德之四端”相比较,这种根本分歧是十分明显的。
政治哲学
前面曾指出,墨子关于国家起源的理论也是以功利为基础的,这和儒家的理论也是不同的。在孟子滕文公章句上第四节中。孟子说:“人之有道也,饱食、暖衣、逸居而无教,则近于禽兽。圣人有忧之,使契为司徒,教以人伦: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人伦关系和基于人伦的道德,是人之所以区别于禽兽的地方。社会和国家的起源要追溯到社会中人伦关系的存在。墨家认为,国家之所以存在是因为它有用;儒家则认为,国家之所以存在是因为它应当存在。
人只有在人际关系中才能够充分发展。孟子和亚里士多德一样,认为“人是一种政治动物”。人的各种人伦关系只有在国家和社会之中才能发展。国家是一种道德体制,国家的领袖也应当是社会的道德领袖。因此,在儒家的政治哲学中只有圣人才能成为真正的君主。孟子进一步把这种理想描绘成古代曾经有过的事实。他说在远古时代,圣人尧是国君(传说生活于公元前24世纪)。尧年老,选择一位年轻的圣人舜,授以圣王之道,把王位禅让给舜,舜年老时,同样选择了禹,最后把王位禅让给禹。这样王位由老一代圣人传给年轻一代圣人。孟子认为,这是王位的嬗替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