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南方小镇乡下的舅舅家长大的,陪伴我的,是外婆和一群孩子,灰瓦砖房,果树池塘,稻田花香。住的家是舅舅的,可心里的家,是外婆的。
最初的记忆里,是矮小的两层小砖房,门前公路对面的桂花树,后院的小池塘,边上围着一排李树、桃树,还有唯一的一棵小梨树几只鸭子在旁边的水稻田里穿梭。门前还有一个大池塘,池塘边是外婆的菜园。门口的泥巴土路,一直通向乡里的小学,那时候最讨厌下雨天,因为泥泞的土路总是会把鞋子弄脏甚至浸湿。
最初记忆里的外婆,很凶,每当看见她面色严厉,手上拿着黄荆树条站在那里,我们四个孩子都会瞬间乖巧,她最常说的一句话 : 黄荆条下出好人。所以,作为姐姐,被外婆训已经是常事,那时候我是不喜欢外婆的,当然也怕她。
记忆里小时候的春天,是有生命的,大地一片绿意,万物复苏,生机盎然。燕子飞到屋檐下,衔来湿泥开始筑巢,门前地里的小草探出了脑袋,池塘边果树树枝上,粉色的桃花一朵一朵开得稀疏,白色的李花一簇一簇挨得紧密,粉白交织,含苞待放。
清晨的阳光洒向大地,公路上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外婆背上那个经久耐磨的竹编小背篓和村子里左邻右舍约好一起去集市赶场,每次最高兴的,就是外婆去镇上的集市赶场,那时候家里就成了我们的天下,我们可以睡懒觉睡到十点,也可以不做作业放心大胆地看电视,没有人约束的时光总是那么快乐。将近中午,外婆背着满满的小背篓回家了,于是我们都团团围住那个小背篓,外婆知道我们在期待什么,只要去集市,她就永远也不会忘记给我们带一些好吃的回来。
门前池塘边的香椿树长出了嫩芽,每次摘香椿我们都会比试看谁爬得高,摘得多,可香椿树不好爬,光溜溜的几乎没有树枝。最后还是要外婆出马,长长的竹竿一头用绳子把镰刀系紧,然后用镰刀去勾香椿芽,很快就收获了一大把香椿。外婆的厨艺很好,锅里放上一小块猪油融化,刚摘下的香椿剁碎和鸡蛋搅拌均匀,趁着火候下锅煎黄再翻炒,散发出独特的香味,不一会儿,一桌子冒着热气的饭菜就上桌了。摘完香椿还在比爬树谁爬得更高的我们听到了外婆熟悉的那一声“回来吃饭啦!”伴随着夜幕降临,一群孩子也就嬉笑着散去。
在万家灯火熄灭,人们都已入睡时,春雨伴着晚风姗姗而来,淅淅沥沥的小雨滋润着大地,敲打着窗棂。于是,第二天,勤劳的外婆便早早起床,戴上斗笠,瘦小的肩膀扛起大大的犁锄,把希望的种子播种在这片孕育着一代又一代人的土地上……
当叫着“豌豆包谷”的杜鹃鸟飞过后,夏天就到了,外婆的菜园也逐渐茂盛起来。田里的玉米杆慢慢变得粗壮,绿油油的玉米叶逐渐变成了焦黄色,玉米果实也渐渐挣脱了外衣。当远处的天空刚泛起鱼肚白,天蒙蒙亮时,辛勤的人们已经下地掰玉米了。我们也曾在早上四五点时被外婆从香甜的梦里叫醒,跟着外婆去玉米地里收玉米。外婆手脚麻利,嘶溜几下就把玉米从层层外衣中掰下,放进了背篓,她总是背最大的背篓,装最多的玉米,那时候,外婆在我心里如超人般厉害。
玉米成熟的季节,当然也少不了一些外婆用玉米做的美食 : 嫩玉米用石磨磨成浆糊,可以熬一锅鲜香的玉米糊,配着外婆腌的酸豇豆,一口香甜,一口爽脆;也可以煎成一个一个的玉米饼,外酥里嫩,散发出甜甜的香气;把浓稠的玉米糊铺在洗净的玉米叶上,加少许糖,上锅蒸熟,我们叫它玉米粑,软糯清甜,唇齿留香;亦或是直接把玉米直接整个放进柴火堆里,用炭火烤出来的玉米棒子,嚼劲十足,满口焦香。吃完烤玉米棒的我们,总是会看着彼此黑乎乎的嘴,互相笑话。
那时候,天空特别蓝,河水特别清,喜欢玩的孩子是不会害怕夏天那炎炎烈日的。我们趁着外婆午睡时间,偷偷溜出去买冰棍,然后约上其他几个小伙伴,去小河边抓螃蟹,去池塘边捞小鱼。也曾爬到树上捅鸟窝,发现鸟窝里真的有鸟蛋和小鸟,我们对窝里的小东西充满了好奇,却不敢碰,只是小心翼翼地用手指头去试探,天真的我们认为伤害了小鸟,鸟妈妈会来找我们报复,于是,最后一致决定将鸟窝放回树上。每次逃出去玩,都是被外婆“抓”回去的,而且还会挨上一顿打,挨打的痛苦忘得很快,可童年那单纯的快乐却永远留在了心底。
夏天的夜晚,大人们会聚集在门口那棵桂花树旁边乘凉,闲聊着今年的雨水收成和家常琐事。那时候,院子里会飞来很多萤火虫,忽闪忽闪的如同像夏夜精灵。那时候最喜欢的是在天台上铺着凉席睡觉,凉风习习,数着满天的星星,伴着稻田里的阵阵蛙声入眠……
金秋十月,门口的桂花树开出点点金黄,馥郁的香味沁人心脾;池塘边的各种果树也结出了果实,硕果累累压弯了树枝;稻田里成熟的水稻,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金色光芒。这是一个丰收的季节,外婆带上遮太阳的草帽和遮手臂的袖套,拿上一把镰刀,一壶水,就开始收割田里的水稻。
过不了一会儿,就会听到稻田里面传来一阵阵欢声笑语,田里又多了一些人,都是左邻右舍过来帮忙的亲戚们。割完稻子,外婆就会切上一个大西瓜分给来帮忙的邻舍们,以消暑解渴,也是为了感谢他们的帮忙。到后来他们谁家割水稻也总是会看到外婆和其他人的身影,村里邻舍互帮互助的淳朴情感让人如沐春风般惬意而舒畅。
而我们这群孩子,如同秋天的使者,去迎接秋天,拥抱她给我们带来的礼物。我们会爬上各种果树,去采摘成熟的果实,红红绿绿的果子让人发馋,于是,在树上的孩子边摘边往嘴里塞,树下面的孩子就着急了,只能踮起脚尖,摘那些矮一点树枝上零零星星的果子。
于是,树上的孩子使劲摇晃上面那些够不到的树枝,果子就噗啦噗啦掉落一地,下面的孩子高兴坏了,连忙去拾起那些刚掉落的成熟的果子,装进怀里的衣兜,一边往怀里拾,一边从怀里的衣兜里掉。每次回到家,都会像外婆展示我们的功绩,每个人掀起的上衣大兜里,里面都装着满满当当的果子……
冬至过后,就开始出现昼短夜长的现象。因为从家里到乡里的小学有半个小时左右的路程,所以在冬天的早上,天还没亮,我们就要出发。冬天的早上格外的冷,外婆给我们做好早饭的同时,总是会顺便在土灶里给我们烤几个红薯。路边野草上结的霜还未落,我们把照亮的手电夹在怀里,双手捧着香喷喷的烤红薯,一路说说笑笑,烤红薯冒着腾腾热气,手上增添了丝丝温暖,软软甜甜的味道,在心里留下了满足感和幸福感。
南方的冬天很少下雪,所以南方的孩子对雪都有一种独特的期待和向往。记得在我三年级的那一年,下了很大的雪,门口的积雪能把脚淹没,因为那年的雪,那年的冬天成了我记忆里小时候最美好的一个冬天。
整个大地银装素裹,雪白而纯洁,漫天飞舞的每一片雪花,都以它们最独特的方式在空中翩然起舞,最后降落人间。我们第一次学着电视里面那样堆雪人,每个孩子的双手都冻得通红,却仍然阻挡不了我们对雪的热情。只有当手没有知觉时,才肯回屋子里,在炭火燃得旺盛的火盆里烤一会儿,等手没那么僵硬又兴高采烈地继续去滚雪球,堆雪人。还会用树枝在雪地里画各种奇形怪状的画,在雪里踩出一个又一个属于自己的脚印,乐此不疲。
冰雪消融过后,天气慢慢转晴,冬日暖阳最为惬意。此时,池塘边果树都是光秃秃的,只有一两只出来觅食的鸟儿停在上面,稻田里的稻谷收完后,留下一排排谷桩。每当外婆清理田里的谷桩时,会把谷桩割了就堆在稻田里然后烧掉,既环保也省事。当谷桩燃烧不充分时,会扬起阵阵白烟,我们尽情地在田野里奔跑,会故意从烟里跑过去跑过来,仿佛自己置身于仙境,最后总是落得满身都是黑色灰烬……
年岁在四季中流转,我在外婆的黄荆条下成长,童年也在岁月中悄悄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