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喜欢上了节气。每到这个日子,像是期盼的人儿来到了家里和自己一起过节一样,心生无限欢喜。
平淡的日子,平常的生活,原来是由这样的一个个充满诗意又带着生活气息的节气组成的。它们像是项链上串联起的一颗颗珠子。有着一个个或响亮或温情或雅致的名字。比如春分,清明,寒露,霜降,小雪,大雪…一年一年的岁月呀,就是这么数着走过来的。
今日(4月20日)谷雨。
谷雨是春天的最后一个节气。意味着这一年的春天即将走远,夏天就要登场。
谷雨这一个名字,有一个“谷”字,一个“雨”字,念着念着,就让我想到这样的一幅幅画面。
父亲将买来的稻种,放在竹箕中,铺上稻草,每天浇水,等待它发芽。在温和的阳光下,那个尖白的嫩芽从谷子的一端齐齐冒出头来。
晴好的早晨,父亲捧着竹箕,来到门前平整好的秧田。一把一把地,将发芽的稻种撒到肥润的秧床上。过不了几天,秧苗由浅水面探出黄白的头来,逐渐长高,慢慢变绿,由稀浅变成绿毯。阳光从屋后照过来,照在父亲的背上。蘸着晨露的秧苗,晶莹透亮,饱含生机和希望。
这是父亲忙作育秧的场景。
大致一个月(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秧苗长成,可以移苗栽种了。那就是扯秧,插田的时候。
提前请好帮忙的亲邻,插田这一天一大早,第一件事就是扯秧。扯是家乡俗话,意即拨。将秧苗从秧床拨起来,挑到田里去插。扯秧得用一双手,一手捏住秧苗的腰部,一手捏在秧苗根部,同时发力,用巧劲将它从秧床的泥水里拨起来。不会扯,没有扯过,很容易将苗扯断。
扯秧必带的一个工具,是竹苞衣。竹苞衣即新竹在生长的过程中,掉下来的一节节的竹壳。将竹衣用一根洋钉刺划撕成细绳条,用它来扎秧。扎之前将它打湿,这样不会折断,并且增加了它的韧性。扯好秧,扎好,清洗一下根部的泥巴,堆放到粪箕,挑到水田边,站在田埂,均匀地散扔到水田,由人拿在手上,一根苗一根苗地分棵均匀插栽。
插田是农家一年中的一桩大事。田插了下去,就安心了。
爷爷活着的时候,我从不担心家里的田插不下去。一切都顺理成章。犁田,做埂,清坝,运肥,育秧,请人,这些都预备好了的,到了那一天,田里也有水。或是从上田支放下来的水,或恰逢前两天有下雨。没有水,就插不了田。
记得有一年,到了插田这一天,多天不下雨,田旱得裂口子,勉勉强强将秧插下去后,我就到下边的水塘去挑水,倒到旱了的田里。有人笑我的做法,说你这样挑要挑到什么时候?也确实,田那么大,又那么干,一担水倒下去,滋溜溜很快就喝完了,渗没了。但是,只要心齐,大家都来挑,办法总是有的。
秧插下去后,过了几天,活棵了。这个时候,该去补棵。有极少没有活棵的,是因为下雨雨点把没有生稳的秧打漂起来。好在有预留补棵的秧苗。
再过些日子,远远望去,田里呈现一条条或直或曲的秧苗连成的线,排列有序。逐渐发棵,长高,长密,直到铺满稻田。
五六月,麦子熟了的时候,白天打麦,妈妈还在窗前清理麦子,我则用自制的工具,即牙刷头上插上两排针的钉耙,拿着手电,去稻田里钉泥鳅。
夜晚,萤火虫在飞,不时的蛙鸣。泥鳅在稻秧禾之间的水里活动,手电照着它,它不会动,像睡着了,更像被定了魔法,于是照准位置,猛地钉下去。
九月到了,新学期开始,背着书包上学去。原先的稻田早已出满了新穂。更早一点的,已经垂下了渐渐饱实的谷穂。谷粒由青白逐渐变黄。
国庆节前后,稻子熟了。稻田一片秋黄。从种子发芽,播种,插秧,近半年的生长,又该是忙割收获的季节。
其间,在抽穂之前,还需要几次除草,施肥,打药。
尤其是除草。必须及时。没来由的杂草,比秧苗还容易生长,还长得快。得把它踩到泥巴里去,使为秧苗的肥料。田间杂草常见的有水葫芦(林清玄就写过它,把它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叫布袋莲),它特别容易生长繁殖。还有一种是稗草,形似稻禾,个头总比稻禾高,只是不长谷子。还有巴根草。这几种都是生命力十分旺盛的家伙。没办法,不除去,秧苗就要遭罪,得不到阳光和营养,会萎缩,长不好,长不成。绝对影响收成。
爷爷过世后,常常是父亲一个人踩草。一根踩草棍,一顶草帽,一壶茶水。
那个时候,常常因踩草不及时,不彻底,草长得比稻秧还茁壮。稻田望去,像生了癞痢的头。收成也不比人家的好。
我怪父亲。埋怨过父亲。
其实,无论是插秧,踩草,还是到最后的收割,都是相当辛苦的活。吃到嘴里的香喷喷的大米饭,真的是如诗句所写“汗滴禾下土,粒粒皆辛苦”,可惜我年轻时从来不曾懂得。如今,我也是中年的人了,再想起这些,才认识到自己当年的幼稚,父亲也有他的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