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黄梅天》第二章 走向上海(上)

梅舍天天背着书包上王家楼的私塾去念书,三年下来,他也识了不少字,懂得了不少道理,也得到杨先生、王秀之及同学们的一致盛赞,爷爷和娘也经常夸耀阿梅舍懂事,体贴大人,放学回家还去割羊草,烧晚饭,帮助大人做家务。

一天下午,刚过吃点心时刻,小王家宅后排草屋里的王阿吉心急火燎地直向王家楼私塾跑去,直冲课堂拉着王梅舍向外跑:“快!快!你爷爷不行了,刚才还好好的,犁了半块地,突然倒在田里,等我们看见,牛犁田也停了,牛和人已经离开10多丈远了,现在我已把他背回来,你娘和爷叔他们都到家了,你快点回去。”梅舍听到这话,也顾不得向杨先生和同学们打招呼请假了,拔腿就跑,王阿吉跟在后面叮咛道:“别急!当心!别摔跤!”

王梅舍一口气跑到家里,家里已经围了很多人,爷爷王本善已经躺在客堂的门板上,头朝南,脚朝北,上身赤膊,下身穿了中裤,卷起了一圈裤管,赤了的脚上都是泥浆,脸上和身上有许多泥土。娘和爷叔、婶娘不断地呼唤着爷爷,嚎啕大哭。

梅舍见了,一头扑到爷爷身上,呼叫着:“爷爷您醒醒!爷爷您醒醒!梅舍有话对您说呀!您走了,叫我和娘怎么办呀!”王梅舍一边哭,一边摇晃着爷爷身体,梅舍惊天动地

的哭声也感染了在场的乡亲们,家里嚎哭声一片,大家也不断地流泪婉惜:“王本善做得人困马乏,一走就走,人不如草。”几个体力强壮的的汉子都动手拖起梅舍他们,不断地劝导:“人也走了,你们要节哀,先要办丧事。”

于是大家忙着擦拭王本善身上的泥土,又张罗着为老人做寿衣,布置灵堂,料理后事。

秀妹一边哭,一边讲:“现在青黄不接,今年的收成还不知怎样?家里连棺材钱也拿不出来,爹爹辛苦了一生一世,没有棺材睏,也实在对不起爹爹了。”王梅舍也顾不上大人们商讨爷爷的丧葬之事,只知呼叫着爷爷,希望亲爷爷能听见,活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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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一直忙碌着,忽然有人想起王梅生还没到家,即派了几个小伙子到外村走街窜巷一家家地去找。过了一个多时辰,各路小伙子都回来说找不到阿梅生。众人疑惑:“小家伙到那里去了呢?”

到了上灯时分,只见阿梅生低着头姗姗而来,有人马上嚷:“阿梅生回来了。”银根一见儿子回来,一股火气直冲脑门,走上前去不分青红皂白,对着梅生狠狠的一个巴掌:“你死到那里去了?”梅生抬头一看父亲,头戴白和尚帽,帽子上缝了麻布,梅生已经明白了一切。银根提起手,向阿梅生又搧了一记耳光,“叭”一声,这一下打掉了刚才麻将桌上输钱的沉思,梅生连忙向父亲坦白:“我,我在南村和几个小兄弟搓麻将。”“你这个小畜生,败家子,什么时候你能懂事?”父亲板着铁青的脸愤恨地骂道。

阿梅生一声不吭走进爷爷的灵堂里,独自一人坐在板凳上,默默地流泪,梅生的流泪不知是为死了爷爷而悲痛?还是被父亲二记耳光的肉痛?还是下午麻将桌上输钱的心痛?

深色条纹土布被单裹着王本善干瘪的身躯,头顶前的供桌上香炉里插着三枝香,吐着袅袅的青烟,二边二支白色的蜡烛闪烁着火光。亲人们围坐在尸体的二旁,弯腰曲背地大声嚎哭着,哭声一波响过一波。

为了棺材一事,银根和秀妹一起商讨了许久,到底是让父亲死后睏棺材还是稻草窝?阿梅舍哭着对娘讲:“爷爷辛苦了一辈子,让他死后在九泉下也应有个安居之处,应该睏棺材,钱不够,到王家楼的财主家去借一点,将来让我来还债,爷爷死了,我不念书了,我帮娘一起种田,以后收成好了,卖粮先还棺材钱。”

阿梅舍的要求,得到了爷叔婶娘和娘的同意,银根和秀妹连夜摸着黑去王家楼王秀之家借了二十块银元的棺材钱。

天一亮,乡亲们就把白皮棺材从镇上买了回来。

一夜的守灵,第二天人也昏昏沉沉的,梅舍已记不清爷爷安葬的仪式了,只知是悲伤地哭,痛哭自己生下来就没了父亲,痛哭爷爷竭尽全力照顾了他母子俩,痛哭没了爷爷就没书念,痛哭今后的生活怎么过?哭得梅舍死去活来。

梅生披着孝衣,端坐在客堂里,也不断地流泪。

爷爷的突然倒下,对整个家庭是晴天霹雳断了顶梁柱。料理完了爷爷的丧事,王梅舍不去读书了,跟着母亲一起种田了。

王本善死了,田没有以前种得好了,银根和梅舍缺乏种田经验,连续三年没有像以前的收成,只能维持交租粮及养家糊口了,借了王秀之的二十元棺材钱三年都拖着未还。

为了生计王梅舍在冬天农闲时,跟着母亲学纺纱织布,织成的布到镇上去卖了换点铜钱。经过不断的操练,王梅舍纺的纱粗细均匀,织布也不撞梭,布面平整不毛糙,罗店镇上的棉花行都愿收购王梅舍织的布。夏天农闲时王梅舍到附近的河浜里去捉鱼摸蟹,捉到点鱼鲜去镇上卖了,换点铜钱,补贴点家里的开销,同时王梅舍也练就了一身水里功夫,他能潜入水下多时,捉出投泥较深的黑鱼,宅上乡亲们称王梅舍为男做女工“纺织爷”,又因水性好被称为“水里鱼精”。王梅舍的确是个闲不住的小伙子,宅上乡亲们都盛赞他勤劳。面对乡亲们的赞扬,王梅舍笑着自嘲:“阎王爷让我到世界上活一天,我就要做出一天的成绩来,否则,以后老了到阎王爷那里去报到时难交帐的啊!”众乡亲听了都笑着讲:“阿梅舍是勤俭人。”

阿梅生由于父母包揽了田里的农活和家里的一切家务,故没有啥事情可做,天天吃吃玩玩,东家去逛逛,西家去聊聊,有时到张家桥轧米厂去坐坐,乘帐房先生有事去忙碌时,拿着帐房先生的水烟筒吸几口,王梅生自得悠闲,银根夫妇俩只要阿梅生不在外惹事生非闯祸,也就算太平了。

六月的一天,王梅舍外出捕鱼,在河滩上走,不慎摔了一跤,滩涂上的一个锋尖芦苇根把王梅舍的右小腿刺穿了,流血不止,阿梅舍只得躺在河滩上,自己忍着钻心的疼痛,弓着身体,用双手抬起右小腿,从芦苇根上拔离,爬上了岸,看看四周,旷野无人,又时值烈日当空,他只得扔掉鱼具咬着牙,按住伤口一步一拐地往家里走,走到宅边,梅舍再也走不动了,头一晕,倒在了田埂上。

这时阿梅生在外回家正好路过,看到黑呼呼的一个泥人躺在田埂上,走近一看,原来是阿梅舍,连呼几声:“阿梅舍!阿梅舍!”梅舍皱紧了眉头,呻吟着,阿梅生见此情景,急忙大声呼喊父亲银根和秀妹出来,大家手忙脚乱地把阿梅舍连抬带拖地弄回家。

秀妹和银根给阿梅舍清洗了身体和伤口,阿梅舍也断断续续地讲了受伤的原委,大家也只得长叹了一口气。

天气的闷热使得阿梅舍的伤口发炎腐烂了,连着几天痛得神志不清,躺在床上胡话连篇,秀妹看着儿子这情景,只得流泪。听说盐水能清洗掉烂肉,秀妹把盐放在水里烧沸,等凉却后,用盐水一遍又一遍地清洗阿梅舍小腿的伤口,盐水一碰到伤口,梅舍即疼得嚎啕大叫,但为了伤口好,梅舍只得忍受这钻心的疼痛。

两个月过去了,阿梅舍脚的伤口还不见好转,人躺在床也瘦得皮包骨头了,伤口的溃疡使得梅舍经常高烧,秀妹担心儿子的脚会残疾。阿梅舍的心情也坏到了极点,对秀妹说:“姆妈,我的脚好不了,也不想再连累你们,让我早点死掉算了。”

秀妹看着儿子痛苦的样子,心酸的泪水像断线的珍珠,一颗颗地滚落下来,她安慰道:“梅舍,你要耐心,这伤会好的,你死了,叫娘怎么办呢?这几天娘每天在烧香磕头,祈祷菩萨保祐你。”

这天下午门口走来一个捉蛇叫化子,满头白发,留着一撮山羊胡子,肩上背了个麻布褡裢,手里拿了根棍子,走进梅舍家称要口水喝,秀妹见老头满头大汗,搬凳招呼他坐一会,并拿吊桶去井里吊了桶凉水让捉蛇叫化子痛饮一下。饮完水,捉蛇叫化子捋了下沾水的胡子道:“大嫂,你家好像有愁事?”

“是啊!是啊!我家儿子两个月前一跤摔在芦苇根上,刺穿了小腿,伤口至今不好,经常神智不清。”秀妹讲。

“让我看看。”捉蛇叫化子讲。

“好!在里屋,躺在床上,我带你去看。”秀妹有点激动,心想你怎会知道我有愁!是否菩萨派人来了?

捉蛇叫化子走进里屋,看到躺在床上的阿梅舍满脸愁容,骨瘦如柴,又反复端详了其伤口,舒叹了一口气:“无大碍,无大碍,你儿子的伤口会好的。”说完从他的褡裢里取出一根竹管,拔掉塞头,从里面倒出一些黄色粉末敷在阿梅舍小腿的伤口上,并关照秀妹:“这一竹管伤药我送给你,你每天帮儿子敷一点上去,每天要帮儿子捋捋腿,九九八一次让他活血舒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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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妹听后连忙扑通一跪:“谢谢大师!大恩大德,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菩萨保祐!”

捉蛇叫化子站起来讲:“免了!免了!行善积德,自得天佑,你儿子脚会好的。”说完捉蛇叫化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按照捉蛇叫化子的吩咐,秀妹每天给梅舍换药按摩小腿,不出十天,梅舍的脚上伤口渐渐好转了,并能下地走动了,过了一个月,阿梅舍的脚居然痊愈了,精神也好了,胃口也大了,身体也恢复如初了。

邻村的桔生伯是能工巧匠,有一手高超的木匠活,在上海带着本地十多个弟兄办了个营造厂,专门承包建筑住宅。

桔生伯是王本善的结拜兄弟,两家有事无事经常串串门,叙叙家常。王本善老头死后,桔生伯只要上海回来必定先经过梅舍家来看看。得知秀妹和银根两家目前的窘境和梅舍的烂脚被捉蛇叫化子医好的事后,对秀妹和银根建议:“阿梅舍和阿梅生也大了,是否让他们跟我去上海学生意,赚点活钱,不要死守几块薄地。”

秀妹和银根觉得桔生伯的讲话在理,也同意桔生的提议。

梅舍和梅生都已18、17岁了,处在身体的发育期。桔生伯的营造厂工地上缺人,让两弟兄到工地上去当锯匠,把大木头锯成材。末了桔生伯声明,兄弟俩出去学艺,是帮三年,学三年。头三年只吃饭,没工钿,年夜发点年钿。后三年只有学徒工钱,这是不成文的规矩。

最后决定,过三天由桔生柏来领梅舍和梅生去上海学生意。

秀妹和小叔夫妇商定,田里的农活今后两家合并在一起干了,这样银根夫妇可以照顾嫂嫂,银根扛起了哥哥和已故老父未尽的责任。

天还没亮,娘特地煮了二十个鸡蛋,婶娘做了些点心,分给兄弟俩二人。

娘给梅舍和梅生每人准备了一根小扁担,一头是被头铺盖,一头是个布袋,里面放了些生活用品,和母亲做的几双布鞋。

下一章《黄梅天》第二章:走向上海(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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