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黄梅天》第二章走向上海(下)

天蒙蒙亮,兄弟俩肩挑小扁担,走出村头。三个大人送行,与桔生柏会合后,沿着小河边的田埂上走,只见在河里有几个倒置的人影在水中向前移动,大家一声不吭,只有走在路边野草上“唦唦”的响声,稻田里的青蛙和田鸡“咯咯……”“呱呱……”地争鸣着。各人心里想着自己的心事,梅舍和梅生都是第一次出远门,两人的心情更难以形容,娘和爷叔婶娘依依不舍,送了他们一程又一程,一直送到了沪太路旁。

秀妹含着泪对梅舍讲:“梅舍,你也大了,到了上海要听桔生伯的话,要带好弟弟梅生,不要招惹是非,和同乡弟兄们要相互照应,在外要勤俭节约,学好本领,积点钱,早点还掉爷爷的丧葬债,逢年过节回来看看长辈。”秀妹滔滔不绝地关照儿子。银根夫妇也在一旁叮咛着儿子阿梅生,只见阿梅生低着头,眼睛看着脚尖,一只脚不停地在地上搓动,并不断地点头。

桔生伯看了看东方淡红的早霞说:“时间不早了,我们得赶路了,您们放心吧!都回去吧。”“好!一路顺风。”秀妹和银根夫妇三人站住了脚,向渐渐远去的三人不断地挥手告别,直到看不见人影。

梅舍和梅生两人以前都从未去过上海,只听说上海有条黄浦江,有个外滩,外滩有许多外国人造的高楼房,外国人模样和我们两样,高鼻子,眼睛蓝的,个子比我们都高,还有一条桥叫“白渡桥”……兄弟俩怀着对上海的好奇和向往,跟着桔生伯一声不吭,一步紧一步地走在煤屑铺成的沪太路上,只听到“嚓、嚓、嚓”的脚步声。从小王家宅到上海跑马厅要有60多里路,罗店到上海北火车站每天有4班汽车,一人4角。桔生伯舍不得出钱坐汽车,大家只得走,走到上海市区约要2个多时辰,桔生伯没有钟表,看太阳估时间。

桔生伯背了个包,走得快,在前面,梅舍兄弟俩挑了行李跟在后,行李虽然不重,但百步无轻担,走一段会和桔生伯拉长一段距离,兄弟俩只得扁担搁在肩上,两手紧握住扁担两头的行李,小跑步紧紧追上去。

太阳已升到一丈高时,兄弟俩的衣裤上有点汗湿了,两人今天的装束是一样的,辫子盘在头顶心,用发夹固定牢,一身新的蓝色土布衫裤,裤脚管卷到膝盖,脚上穿的草鞋,远远望去像两只刚上岸的青蛙。两人抬头看看桔生伯又走在前面,梅舍和梅生从未走过这么多路,快步追上桔生柏问:“还有多少路呀?”

“快了,快了,到了上海有许多许多好看的,让你们看个够。”桔生伯看到小兄弟俩汗流浃背,故意诱惑道。

“有什么看的?有什么好看的?桔生伯,那儿有电灯吗?”梅生叮着桔生伯问。

“有,上海的马路晚上都是一排排的白亮电灯,还有五颜六色会变的电灯,那叫霓虹灯,这些没见过吧?上海有黄包车、汽车、还有拖小辫子的电车,一边开一边‘当、当、当’响的,我以后带你们去看,不过,到上海不要七问八问,否则,被人家一看是刚出来的乡下人,乡下人到上海,当心被野鸡剥猪猡。”桔生伯眯着小眼睛逗着兄弟俩。

“啥叫野鸡剥猪猡?”兄弟俩都第一次听到这新名词。

“小赤佬,到了上海你们会晓得的。”桔生伯故意卖弄关子。

“热死了!桔生伯歇一会好吗?”梅生央求桔生伯,他也走得确实有些疲惫了。

“快走!快走!否则,吃中饭时光走不到上海了,走!到了上海我买棒冰给你们吃。”桔生伯又引诱他们两人了。

“棒冰?什么叫棒冰?”二人确实没见过棒冰,又小跑一阵追上桔生伯。

“棒冰,就是冰里面放了根棒,捏在手里吃的,棒冰头上有赤豆的,也有绿豆的。”桔生伯笑了笑讲。

“上海城里人真聪明,大热天怎么会做冰呢?”二人实在不解。

马路两边的农田渐渐少了,替代的是房屋和商店,马路上的行人多了,来来往往的汽车也多了,兄弟俩开始体会上海嘈杂的城市气息了。兄弟俩的汗水已经湿透了土布衫,脚上的草鞋稻草绳也断了,两人干脆丢掉草鞋,赤脚走了,他们第一次走在水门汀(水泥)地上,觉得光洁洁的,一会儿又走上了小石块铺成的台阶路上,凹凹凸凸,又觉得脚底心钻心的痛。

梅生东张西望地问桔生伯:“上海到了?”

“嗯,快到了,马上到了。”桔生伯答道。

太阳快到头顶,上海的营造厂工地也终于到了,三人一口气走了50多里路,从天一亮即走,现在已是吃中饭的时间。

兄弟俩人以前从未走过这么多的路,到了目的地,一屁股坐在工棚里的木凳上,不想站起来了。他们环顾工棚四周,看看和乡下的茅草屋差不多,就是工棚大一点,几十个工人吃喝拉撒全在一间大屋内,工棚房架是毛竹和竹篾捆扎起来的,屋顶和墙壁都是芦席围着,墙壁上没围芦席的地方就是通风的窗户,屋顶有的地方还能看到天空,屋内沿着周边排着一只只用砖头叠起的竹榻床,屋角里还放着一只便桶。

桔生伯指着门口的二个用竹榻架起的空铺对兄弟俩讲:“阿梅舍、阿梅生,你们两人就睡在这两个铺上,吃了饭到后面工地上去锯板。”

“让我坐一会,实在太累了,再讲棒冰也没买给我吃。”阿梅生不满地讲。

“吃棒冰?要么吃棒头!”桔生伯一改路上的笑脸,板起了面孔一本正经地讲。

两人觉得桔生伯到了上海,像换了个人似的,吓得乖乖地去吃饭了。

走了一个上午,太饿了,为了赶路,也忘了吃娘煮的鸡蛋和点心。两人扒在简易的饭桌上,端起饭碗,倒了些菜汤,狼吞虎咽吃了二碗饭。太香了,今天的饭特别地好吃。阿梅舍吃完饭,把乡下带来没吃的鸡蛋和点心分给工友们吃,大家吃到家乡的东西,对兄弟俩也有了一份亲切感,看到都是同乡的长兄长辈,大王家楼的王小笛是与其俩兄弟从小一起玩耍的伙伴,他前一年已经来到桔生伯的营造厂做小工,这使梅舍和梅生也少了许多拘束感。

除了王小笛,梅舍和梅生和这些同乡的兄弟们本来就认识,就是有些年龄的差异,平时交住很少,现在大家都在一个锅里吃饭了,显得亲近了很多。

沈福根是泥工,平时特爱说笑话,见了乡下来的两个同乡,又不真不假地说道:“阿梅舍哦,你们弟兄俩出来做啥?上海滩野鸡厉害得不得了,当心被她们裤子也扒光,千万不能一个人出外哦!”沈福根一说,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阿梅生有点不服:“怕啥?我就不怕,最多光屁股回来!”大家又是一阵大笑。

“好!好!做生活去!做生活去!”桔生伯吆喝着,催促大家上班去。

“阿毛,今天下午你带阿梅舍和阿梅生兄弟俩锯料去,一楼的200根门樘子料去开出来,兄弟俩仔细点,当心锯走了线,走线拆料当心吃生活(挨打)。”桔生伯分派完工作,兄弟俩跟着阿毛去工地了。

工地在闸北的北苏州河路边,走过马路,跨上堤岸就可看到苏州河,建筑材料大部分都是从苏州河里运来的,河里船只往返穿梭不断,有木质帆船,也有拖着长队的铁驳子船,还有来回摆渡的小舢板,靠苏州河岸旁停放着一排排的木筏,工地上用的木材就是木筏上的木头,几十个工人用绳子拖上岸来,凉干后,用手工锯开即可使用了。

兄弟俩出来讲明是当锯匠,锯匠是所有手艺匠人中最累的工作之一,俗话讲“吃饭,吃不过锯匠,讲话,讲不过泥水木匠。”锯匠学最容易,用力最大,没有啥技术性。

阿毛指着一大段木材比划着:“上午我已把线划好了,你们锯子对准墨线拉锯,当心拉偏。木材直径约三尺有余,先根据长度横断,再根据厚度锯片,然后根据宽度锯成门樘料”。阿梅生看着这么大的木头犯傻了:“这么大,锯到啥时候?”阿梅生呆着不动了。

“怕啥?古人的铁棒也能磨成针,这点怕啥?”梅舍卷起袖管拿起锯子催促梅生干起来。

锯子七尺多长,八寸宽,有点弧形,两头有个木把手,两人一推一拉,不但要用力气,还要配合好,锯子对准墨线,眼睛要看准,用力推和拉。不一会,三尺多直径的木头断下来了,两人觉得有点成果,第一次配合就蛮默契,心里也蛮高兴,劲头也十足,二人擦擦汗继续干。

一个钟头以后,两人觉都拉不动锯了,坐在木头上也不想动了,阿毛走近来看了下锯子:“哦!锯子钝了,你们人也钝了,好!你们歇一会,我来锉一下锯子,这就叫磨刀不误砍柴工,锯子锉锋利了,人也省力了。”梅舍和梅生两人也凑上去看阿毛锉锯子。

阿毛边锉锯子,边向兄弟两人传授整锉技术:“这大锯子的锯齿要一定一豁,锯齿豁得大一点,那木头锯缝宽一点,小锯子的锯齿要二定一豁,锯齿豁得小一点,那木头锯缝就窄一些。”两人边看边听,也不断地点头。梅舍在阿毛的比划下也试着整锉锯子。

“兄弟俩劳动了一个下午,不错,不错,俩小伙子有力气,活干得蛮好。”在吃晚饭时,阿毛在桔生伯面前称赞两人。

桔生伯听到了阿毛的表扬,心里一阵欢喜,想想这兄弟俩身上我又好刮三年油水了,只要让其吃点饭就可以了。“好!吃了晚饭我带你们到浜南(苏州河南岸)去玩。”桔生伯对梅舍和梅生讲。

“桔生伯,今天我们走不动了,刚刚坐下来还好,现在手臂酸痛,脚也酸痛,会生毛病吗?”梅舍哭丧着脸说。

“哈哈……”众人一阵大笑。

“你们俩早晨走了这么多路,下午又干活,像换了一身的筋骨,怎么会不酸痛呢?今天睡一夜,明天没事的,好!过两天到浜南(苏州河南岸)去。今天泡泡脚,早点睡。”阿毛对两兄弟讲。

“嗯。”兄弟俩吃了一碗饭,站起来想添第二碗饭,看看锅底已朝天,连锅巴也没有了,两人累了一天饭也没吃饱。

第一次出远门的兄弟俩有点思乡的伤感,“要是在家,娘知道会怎样?要是爷爷在,爷爷会怎样对待我们,今天这么累,还没吃饱饭,如娘在,肯定会再烧给我们吃,如爷爷在,肯定会动脑筋买给我们吃。”想着,想着,两人“呜、呜”地哭了。好在大伙儿都在外面,兄弟俩在屋里,没人看见,不一会儿,两人都倒在了床上睡着了,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天刚亮,桔生伯把大家叫醒,“起床,起床,醒醒。”桔生伯走到梅舍和梅生床边,每人屁股上拍了一下,催促起床。

兄弟俩一轱辘就爬起来,揉了揉眼睛,伸了个懒腰,感觉好像比昨晚精神了许多,除了手臂还有点酸,昨晚的伤感也烟消云散了。

早晨的解手蹲坑是个问题,如小便还好,在树杆、墙角避人不见的地方放掉也算了。在乡下大小便有粪坑,广阔的农田到处可大小便。到了上海可不行,一个便筒十几个人轮流,大家交叉着用,有人先嗽洗,有人先洗衣,有人先梳头盘发。

梅舍和梅生从来没有过这样集体生活,二人从床上起来边解裤子边往便筒奔去。可便筒上阿毛已经坐好了,正在解大手,而且刚上坐上去。梅舍和梅生一看便筒上已经有人,梅舍解开的大档裤急忙束好,转走了。

梅生看到阿毛坐在便筒上,急得大叫:“阿毛师傅,谢谢您!让我先来。”

阿毛锁紧了眉头,脸庞涨得通红,抬起头来一看是梅生在叫,抿紧的嘴巴张开就骂:“小赤老!我刚上紧,你来搞七廿三,等一息!”

阿梅生提着解开的裤子苦苦哀求:“阿毛师傅啊!求求您!官急不如屎急,我实在屏不牢了,你再不让我,我要解在裤子上了!”阿梅生确实急得二只脚在原地不停蹬脚,他的这副样子逗得大家笑得前伏后仰。

“好!好!让你!让你!小赤佬!不看三四(不看风云起势)!”阿毛也边笑边站起来束裤子。

“谢谢您!”阿梅生退下裤子急忙坐到便筒上去大解了。一坐上便简,阿梅生就有一种一泻千里的感觉,舒心啊!阿梅生从来没有体会到解大手的适逸,他二手肘撑在大腿上,手心托着下巴,舒适地笑了。

阿毛看到阿梅生的这副狼狈相,束好裤子转身对阿梅生讲:“看在你第一次来上海的面子上,让你,否则,今天让你解在裤子上。”大家又一阵哄笑。一群身无牵挂的男人,从眼睛一睁开,就是嘻嘻哈哈的一天开始了。

清晨各人把自己的事情梳洗完毕。大家一窝轰去隔壁的大灶间吃早饭了,工地上早饭是一大锅粥,一大盆咸菜和一大盆萝卜干,粥你一碗,我一碗,吃完再添一碗,兄弟俩吸取了昨晚的教训,每人吃了二大碗,松了松裤带上工地干活去了。

今天还是昨天的老生活,在阿毛师傅的指导下锯木料,在锯了一堆木料锉锯时,阿毛师傅问梅舍:“昨天睡得好吗?”

梅舍看了看梅生后讲:“睡得蛮好,就是昨晚的晚饭没吃饱,第一次离家来上海,心里有点难过。”

“啊呀!出来干活要眼快手快,吃饭也要眼快口快,做我们这行当是重体力活,吃不饱不行,吃饱了才能做得动,下次在工地上吃饭要一浅,二满,三拍紧。”

“什么一浅,二满,三拍紧?”梅生抬头看着阿毛不解地问。

“哦”阿毛放下手中锉刀,扳着手指比拟着“一浅,就是吃第一碗饭少盛一点,吃完马上去盛第二碗,第二碗稍多盛一点,吃完第二碗,去盛第三碗的时候把饭向碗里拍结实一点,然后你慢慢地吃,这样你就吃饱了。”

“哈、哈、哈……”兄弟俩听了阿毛传授的吃饭经大笑:“出来学生意,连吃饭也要学。”

“当然要学,否则,你吃不饱,你还想吃,饭没有了,”阿毛瞪着两只眼睛讲,“不但吃饭要学,做人也要学,要见乖识巧,要看得出风云起势,否则,要吃亏的,要学的东西多了,还要学会谦让,早晨我蹲在座坑上不让你,你不是要拉在裤子上了?”阿毛瞪着双眼看着梅生接着讲:“到了上海滩学的东西层出不穷,从吃到拉样样要学,你们慢慢地学着点。”

梅舍和梅生相视了一下,抿了抿嘴,两人都没吭声,继续锯木头。

中午,吃饭了,梅生对梅舍讲:“不要忘了一、二、三。”

梅舍点了点头,表示领会了。

饭桌上一大盆豆腐,一大盆青菜和早晨的咸菜萝卜干。两人盛了第一第二碗扒了几下很快就吃完了,盛第三碗时都拍紧了,然后慢慢吃,这下,两人确实都吃饱了,吃得挺腰突肚,松了松裤带,都打了个嗝,二人对视了下,会心地笑了。

两天生活下来,梅舍和梅生有点习惯了,晚上,吃完晚饭,王小笛准备带他们到浜南去了。

第一次逛马路,两人都穿着乡下的新蓝色土布衫,舍不得穿的布鞋也拿出来穿上,大家一看到这装束,笑着说:“怎么去相亲?当心被扒猪猡!”

“去!去!去!穿了干净一点,你们讥笑我,我的衣裳谁敢来扒?”梅生调皮地说。

三人摆渡过了苏州河,街上的气氛就不一样了,人多了,有穿西装戴领带的,有戴礼帽穿长衫的,有戴墨镜穿短衫的,有女人挽着男人手臂走的,有男人扶着女人腰走的,有不留长发辫的男人,有留着小胡子的短发男人,有穿着破烂讨饭的乞丐,有包着头布的印度人,也有穿着硬底皮鞋的外国水兵。梅舍和梅生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各种各样的人,三人站在大马路口不动了。他们看着不同身份,不同打扮,川流不息的人群,从他们面前走过,也不知他们都忙忙碌碌地去干什么?

“为啥他们不留长辫子?”

“为啥他们要戴领带?”

“为啥那女的要画眉毛?嘴唇涂得血红的?”

“为啥那红头阿三头上要包布的?脸上怎么会生那么多毛?”

“为啥那水兵拿着酒瓶一边走一边喝酒的?”

王小笛到上海已经一年多,对上海滩情况有所熟悉,比其刚到上海的俩兄弟显得老练许多。兄弟俩一个个的问题连珠炮似地问王小笛,弄得王小笛应接不暇,只能讲“时间长了你们就会知道的。”

“乡下人,做啥?做啥?站在这里是不是轧苗头抢包裹呀?”三人停神一看,一个警察,穿着黑制服,腰里扎着皮带,手里拿着黑白相间的警棍冲着他们三人大声吆喝着。

“没有,没有呀,他们刚从乡下出来,我带他们出来白相的。”王小笛连忙解释道。

警察打量了他们三人,两人穿着同样的蓝色土布衫,长发辫盘在头顶上,土里土气的,一个穿着白色短衫,下身也穿蓝色土布裤,也确不像已经在上海混迹已久的小瘪三,就是三人在马路口站立了许久,才引起了警察的怀疑和盘问。

“走!走!不要影响交通。”警察不耐烦地挥动着警棍驱赶他们走开。

“走就走,啥稀奇。”阿梅生背着警察咕噜了一句。

“走!快走!当心吃生话!”王小笛拉着阿梅生轻轻地说,并快步向前走去,阿梅舍紧跟在后面。

走到人少一点的电线杆旁,王小笛停下来瞪着眼睛对阿梅生讲:“出来不要以为在乡下,这里人生地不熟,嘴巴老三老四,警察打你又怎么样!乖人不吃眼前亏,故我快点拖你走,你刚才的话如被警察听到,他会转身就给你吃一警棍,弄得不好再把你抓进去关几天。”王小笛的一番话把阿梅生吓得连吐舌头。

阿梅舍对弟弟阿梅生也训斥讲:“做人识相点,不要油腔滑调,进了巡捕房没有人救你的。”

阿梅生自知有亏,一声不响,跟王小笛在大马路一直走。

王小笛边走边介绍,这是白俄人开的面包房、照相馆、西药店、芭蕾舞教室,剃头烫发店,这里是犹太人开的珠宝店、皮鞋店和皮草行,还有西餐店,这是英国人开的咖啡馆、电影院、教堂和糖果店,这是上海人开的专做西装的裁缝店、点心店、面店。还有日本人开的书店,德国人开的医院……

马路上小贩有卖栀子花白兰花的,有卖篦子木梳的,有手提篮子卖香烟的,还有挑担买柴爿馄饨的,马路上的一切使初来上海的兄弟俩都感到新鲜,新奇和好玩。

四马路上的玉堂春门口站着好几个妖艳妩媚的年青女人,穿着各种花式旗袍,手里拿着手绢,有的腰里别着花绢,旗袍的衩开得很高,侧面露出雪白的大腿,紧身的旗袍把腰束得细细的,又把乳房隆得高高的,像二座小山堆在胸前,走起路来屁股一扭一晃的,很吸引男人的眼球。三人也不由自主地盯着这些女人看。

“来呀!小兄弟,来!来!来!进来白相相!”一个高挑的妩媚女人对着他们招手说。

“走!走!”王小笛对兄弟俩催促着。

“真漂亮,上海的女人真漂亮,我从来没见过这样打扮的女人。”阿梅生有点情不自禁地说。

“这就是野鸡,专在男人身上赚钱的野鸡。”王小笛对兄弟俩轻声地讲,“你们如被她们叫进去,付不出钱,将会把你扒光了衣裳打一顿赶出去。”

“这些女人这么厉害?”阿梅舍不解地问。

“那当然,不信你们去试试。”王小笛讲。

“我才不敢呢,你去过吗?”阿梅生带着狡笑问。

“那能呢?这种地方不是我们乡下人去的,我们赚的辛苦钱,一到里面,被她们三骗二骗就骗光了,我是不会去的。”王小笛一边走一边讲。

“当,当,当”一辆长方型车子上面拖小辫子开过来。

“我知道,我知道,这叫电汽车。”阿梅生耍聪明了,“我听桔生伯讲过的,上海有拖小辫子的电汽车。

“什么电汽车,这叫电车。”王小笛纠正阿梅生的说法。

“对!对!对!是叫电车。”阿梅生认真地说,引来了王小笛和阿梅舍的一阵大笑。

法国梧桐树也引起梅舍和梅生的好奇,“为啥这树的树皮会脱落的?为啥这树叶像鸭掌一样?这种树我从来没见过。”阿梅舍抬头看着树梢,绿色的、宽大的树叶恣肆地伸长着,遮蔽了整条马路,并穿过电灯线,遮挡了电灯的光亮,三人在时隐时现的路灯光下走着,三个人影一会儿长,一会论短,一会儿在人前,一会儿在人后,三人注意到了从未见过的人工光照现象,开心地大笑起来。

从四马路拐弯,沿着黄浦江走过外滩,走过早已闻名的“白渡桥”,又沿着北苏州河返回营造厂住地,已经过半夜时分了,半轮弯月已经西斜了,满天的星星在头顶闪烁。三人也无心再去留恋美丽的天空,都觉得很疲惫了。

走进大工棚内,屋里的呼噜声已此起彼伏。三人默默地摸黑上床睡了。

梅舍和梅生翻来复去睡不着,刚才看到的景象还在俩人脑海里一幕一幕地演播着。梅舍在想:大上海比我们乡下热闹,人也多,新奇古怪的事都有,我要熟悉熟悉,好好学生意,挣了钱先把爷爷的棺材债还掉;要向桔生伯学习,以后多挣点钱……

梅生也在想:大上海比我们乡下好玩,我要把上海玩个够,等我有了钱,也要到那“玉堂春”去尝试一下,也要……

不一会儿,两人怀着各自的愿望进入了梦乡。

下一节连载《黄梅天》第三章  还债过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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