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近半,如果要说有什么事物对我的影响最大,我会很认真地回答:书。是的,就是这一个字,一件物,它影响了我半生的轨迹。
我出生在一个城乡结合部式小镇农村家庭,父母因为历史与家庭原因,都读了书,却没有因为读书改变他们农民的命运。父亲的哥哥,我的大伯是位幸运儿,被推荐读了中师,穷人家的孩子知道那是难得的学习机会,大伯也抓住了,在民办考公办教师时以全县第一的成绩被调到了宝鸡市,父亲很是羡慕,他把期待放在我与弟弟身上,对我们的学习要求很严,也为我的书香生涯埋下了一颗种子。
幼年的记忆模糊太多,家里境况不好,能接触外界信息的不过一台14寸的黑白电视机,周内父亲是不让看的,其实当时每家的情况都差不多,我大概是因为性格兴趣的原因,总是想要获得更多对外面世界的了解,所以读书成了我最大的需求和爱好。家里没有什么藏书,借书是我的日常,但同学之间拥有书本的情况也都差不多,偶有一本,那一定要死缠烂打地借来,在限定时间内快速阅读,无形中居然养成了速读速记的良好阅读习惯。那时候看得最多的应该是小学作文方面的书籍,我最喜欢看的是写人记事的记叙文,好像在读故事一样。此外零星的《儿童文学》、《少年文艺》、《故事会》、《微型小说选刊》、《郑渊洁童话》、《格林童话》等等,那简直就是我的“大餐”了。在新鲜趣味的文字中,我走进了一个不一样的大千世界,结识着不同的“朋友”:为卖火柴的小女孩流泪,为丑小鸭的蜕变开心,沉浸在皮皮鲁和鲁西西两兄妹的新奇经历中,因为匹诺曹吓得再也不敢说谎,被《故事会》中的悬疑案件影响而憧憬自己成长为一个侦探大咖……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内向执拗的小叔高考失利,爱读书的他转身干起了贩卖小人书的生意,这对于我来说如同天降甘霖。可是,那毕竟是新书,小叔处于一方面要以它谋生,一方面可能觉得我这样的小屁孩能有多喜欢读书,大抵都会把书给糟蹋了的心态,并不大情愿借给我看,看也要当着他的面看,不能带走,小人书都是一个系列的,开了头,哪有停下来的道理?于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拉锯战就此开始,每次去奶奶家,只要打探到他不在,就缠着奶奶开了小叔的房门,借不来,“偷”倒是可以的吧,有时不凑巧,撞上了,挨骂是常事。但却就此读完了一整个系列的《戏说乾隆》、《倚天屠龙记》、《西游记》……开启了长篇小说的阅读之旅,后来发现我作为一个女孩子总有些意气行事,是不是有这些武侠神幻的影响。
那个时候对书籍的渴望到今天想起来都觉得望尘莫及,印象中,镇上厂办子弟学校给我们学校捐了一大批书,锁在一间脏旧的小仓库里,于是,缠了一个他父亲在学校当老师的同学,周末要了钥匙,在逼仄漏土、到处都是灰尘的小房间里边吸土边读书,往往就是大半天,最终还要在她的再三催促下极不情愿地离开。我很喜欢读故事性强的作品,短至让人捧腹的一个笑话,长至半懂不懂的小说,都是我的美味佳肴。后来,上初中时,盛行琼瑶小说和世界名著,从班里同学手中争抢过来,读个开头,杳然发现,这似乎都已经是读过了的,应该就是那段吸土岁月的获得吧,当然,这是后话了。除了上面的几个途径,因为毗邻大厂的缘故,我家的土地在一次工厂扩建中被收购了,带给我父亲农转工的境遇,也让我有了更多读书的渠道。记得每月初,父亲总要拿回厂子发的一些劳保用品,就是纺织厂自产的口罩、手套之类,都是白色,怕脏便每每用旧报纸包起来发给工人,我就默默地期待着那张报纸了,新闻是不喜欢看的,就喜欢看报纸中缝的《开心一刻》或是偶有的一些写人记事的文章。我不止看父亲拿回来的,姑姑的我也要操心收起来读一读,稍不注意,就害怕它成为灶火的引子或是被当成手纸使用了。最开心的莫过于,父亲成为国营厂职工后,有了一张图书馆的借书证,虽然规定一月只能借一本。六年级的时候,我就着父亲的证,读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巴黎圣母院》、《简爱》、《鲁迅文集》等很多大部头著作,虽然理解有限,但囫囵吞枣的阅读,多少还是影响了我,读书的孩子似乎早熟一些,因为在文字间对这个世界的认知逐渐地从感性向理性靠拢,对语言文字的理解和体悟也在不断的阅读中走向了深入。记得读过一本半文言版的《济公全传》下,第一次知道了原来中文还有一种语言形式—文言文,虽晦涩,却颇有另一番趣味深藏其中,遗憾的是,《济公全传》的上册借了几次都不在。厂子精简机构,还没享受多少这样的福利,图书馆就没有了,到现在也没遇到与之一样的那本书,唏嘘得很。
可喜的是,上了初中后,同学人数涨了好几倍,可供借书的来源多了,书的种类也丰富了。中学生作文、名著、言情小说、武侠小说之类是比较常见的,《读者》、《青年文摘》、《小说月刊》也有了。少年时代,对于名著是不大感冒的,还是比较喜欢沉浸在琼瑶的爱情、金庸古龙的武侠情怀中,中短篇小说也是我的偏爱,只是借来的书总是别人的,有时有限定时间,便在课堂上偷偷地看,但毕竟不是什么妙计,常常要操心老师的突然驾临和这节课的功课,于是只能速战速决,我的阅读速度和记忆力就是在那些岁月里逼迫出来的,并且在借书、还书、聊书的同学互动中,我们把共同的爱好发展成了志同道合的美丽友谊:记得因为我一句喜欢读《故事会》,帅气爱耍酷、不怎么喜欢跟女生说话的同桌第二天背了满满一书包的《故事会》送给我,大概有30来本吧,那个朝阳辉映的早晨成为了全班同学眼中的不可思议;记得前桌的同学刚刚拿来一本崭新的《巴黎圣母院》,就塞给我,说:“你读的快,你先读!”;同学知道我是个书虫,有时去外班发现有什么新鲜的书籍,消息是必然要传达到我这里的,想方设法帮我借书也是常有的事情。初中的大量阅读,给了我极大的冲击,我想要出去看看这大千世界的念头愈发执着,虽然后来有些不随人愿,但到底还是影响了我的人生轨迹。
我是一名中等师范院校培育的教师,初中毕业那年因为家庭的原因,放弃了高中,因为那时的中师包分配、农转非,父亲觉得我瞬间就可以成为城里人,所以强硬地为我做了决定。满心的不情愿让我在那所百年名校中并没有得到太多的快乐,如果说要谈一谈那里留给我最多的温情之地,就是图书馆和阅览室了。阅览室里,16岁的我第一次知道,原来杂志版本如此之多,和《小说月刊》一样好看的还有《收获》和《啄木鸟》,青春小说中除了言情,还有玄幻、哲理……;图书馆里,更是只有想不到的,没有借不到的。中师的生活已然没有了紧张升学的压力,时间上很是宽松,我就把自己完全沉浸在了书籍的海洋里:那里有红楼一梦的繁华沧桑、有白鹿原上的爱恨情仇、有历经磨难的阿廖沙、也有看尽人间悲欢的莎士比亚……因为喜读书的缘故,我的写作水平也在潜移默化中有了些许提高,有幸成为了学校文学社的一员,居然还有幸发表过一篇文章,只是没懂得好好留存,几次搬家,书最终找不到了。现在回忆起来,应该是写了一篇关于父母爱情类的小说,大意是:在贫寒交迫的家庭里,母亲因为节省,将好的饭食留给父亲和孩子,自己吃了发了芽的土豆,食物中毒,没有及时抢救过来。父亲为死去的母亲整理衣物的时候,除了一堆子破烂,连个像样的头巾都没有,心中便有了执念,在孩子长大成人,家境终于有所改变的情况下,为逝去的母亲买了一条鲜艳的红头巾,在坟前哭诉时,鲜红的红头巾迎风而飘,似乎在诉说着那一辈人苦难的生活和质朴的爱情。80后的我,在21世纪写出那样一段文字,现在想起来也还是觉得颇为自豪的,得到老师肯定的同时,甚至有了当作家的梦想,因为彼时的我们正在同龄人韩寒《三重门》的成功中接受着文学界的冲击和洗礼。虽然最终没能实现,但对于自己在师范学校大量阅读书籍的获得,还是心存感激的。
19年的教学生涯,我的经历很是丰富。教了八年半的小学数学,八年半的初中语文,现在的我是一名高中语文教师。是不是有些颇为惊讶?这样的跨度似乎大了些,可是,这是我的真实经历。从数学跨向语文,初登语文讲台的我心中是忐忑的,被数字、图形、应用题充斥了多年的理性头脑又如何走向文字的感性世界呢?但真正走进文本,带着学生徜徉文海的那一刻,忽然发现那些年读过的书终究是没有辜负我,爱读书的习惯到底还是给我养就了一些文学素养,甚至于,当带着学生驰骋文本,在语文教学中披荆斩棘、游刃有余时,我的内心总是充斥着一种莫名的归宿感。后来啊,读的那些书进而把我推到了高中的语文课堂,生活又是一个崭新的面貌,于我工作上的成长而言,这大概就是多年浸润在文学作品中的最大获得了吧,。当然,还不止于此,工作的变化、生活的需求对我的读书有了更多的冲击。高年级语文教学的涵盖面是极为广泛的,对学生主观意识的启发引导多于客观事物的基本认知,一篇文章的背后还有更多其他的事物,鉴于工作与自身发展的需要,我更要深入、广泛地进行阅读了。而作为一名专业技术人员,我的阅读视角亦不能继续停留在文学类文本上,各类教育教学理论专辑也必须成为我的盘中餐。于是,读着叶圣陶先生对语文教育教学的见解,学着于漪老师数十年积累的教育教学经验,悟着诸多教育同仁的不同教育教学理念,在阅读中学习、交流、共识、改变,又成了我新的读书起点和目标。
如今,是不用眼巴巴地借书,需要了,便去买,阅读时不用如同小时候急着还书的囫囵吞枣,也不只是少年时的饶有兴趣,而是颇有兴味地细细品读。对于一些艰深的东西也愿意好好去思考一下了,顿悟的时候忽然间也就感受到了陶潜“每有会意,便欣然忘食”的趣味;读到兴奋之处,也是会有寿镜吾老先生“拗过去,拗过去……”的举动;阅读理论,做着圈点批注时,恍惚间,那位教育大家似乎映现在书中对我点头示意……这些美妙的体验,尽在那一本本表面朴实无华、实则“内心丰富”的文字著作中。诸如此类,尽谈于此。
工作、生活繁忙之余,探探新书、翻翻旧文,恬然自得的情趣亦是在其中了。氤氲书香,回顾半生,书籍与我,我与书籍,我愿意理解、体悟、深入他,他亦帮扶、给予、成就我。那么,余下时光,就继续纠缠,于书香中快意此生,幸甚至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