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过年

一大早,家里来了好几个壮劳力,有拿绳子的,也有拿杀猪刀的,还有拿杠子的,这些人集中火力去抓大肥猪,我们孩子远远的看着,他们费了好大的劲儿,把大黑煞神按倒,那黑煞神不服气,不停地哭喊,拼命反抗,终不敌几个彪形大汉,人们将二师兄的四蹄使用猪蹄扣绑梱好,穿进大杠子,抬搁到八仙桌上,拿杀猪刀的那个人,指挥着人,预备二盆,搁桌子底下接血,嘴里叨咕着——猪羊一刀菜,今年死了,过年再回来……

爸爸跟奶奶商量道:“今年,别的孩子都到了,唯有宝珠家的孩子还没到,您老在家里照顾着,我骑车子去接孩子……”

我们家里已经来了两伙孩子,一伙是老姑奶家的婊叔,大的叫来福,二的叫福来,虽说是婊叔,是长辈,可他们跟我大哥二哥的年龄相近。除了婊叔之外,还有舅舅家的婊哥们,他们跟大哥的年龄也是差不多,两伙人都来了多日,全站在旁边看热闹,眼瞅着大家伙将八戒押赴刑场,执行死刑。

而爸爸去接的是我大姑奶的孙子,也就是爸爸说的宝珠家孩子,我有两个姑奶,宝珠是大姑奶的独生子,那代人没有节育措施,生一个孩子的人家少,大姑奶生一个,奶奶生一儿一女,老姑奶生两儿,加到一起也赶不上一家孩子多,那个时候,算是孩子稀少了。自我爷爷时,就有了接孩子来家热闹过年的习惯,那时,我爸爸还是孩子,家里都要杀年猪,都要狠狠地燃放鞭炮,奶奶回忆说,放鞭炮要搭架子放。每年都要做很多很多好吃的,把直近的孩子们接家来,热热闹闹过大年。

大人们在不停地忙碌,我的大哥、二哥被人支应着,帮各种小忙,一会儿到栅子上撅秫杆,一会帮忙倒翻肠子,一会儿帮忙灌血肠,再一会儿拿筺收拾猪毛,哥哥将猪毛收拾了,那猪毛拿到合社是可以换钱滴。

而我们看客被大哥安排去看老牛,生产队的老牛秋后是撒开的,老黄牛闲散地惹事在当该(街),悄悄地偷吃柴火垛,也偷吃我家的秫秸栅子,我们领到了具体任务后,二舅家的三哥常来我家,跟我们很熟,大哥和二哥不欺负他,他有拿得出手的厉害东西,算是风骚人物,他能拿普通的木板雕刻板画,刻印出来的伟人让爸妈那些大人都佩服,他掏出弹弓,专门攻击吃栅子的老牛蹄子,偶有一两头大肥猪嘎油嘎油,霸道地漫步在当该,肆无忌惮的摇摆着肥屁股,只要是来到我家栅子跟前儿,猪狗不吃栅子,可它们钻栅子,也成了三哥的靶标,三哥的弹弓打的得准,凡是来到栅子附近的牛猪狗,它们的脚爪子都成为三哥的打击目标。

那时的狗也多,每家都有一条,有的人家多到七、八条,冬天能用狗来拉爬犁,平时,狗都是单独在当该上闲遛,狗是劣势生存,没有人专门饲喂,靠偷抢猪食槽子,还常被主人呵斥,或是抢吃小孩的排泻来裹腹,狗一直没有社会地位……

当该上眼前经常出现散养着的猪、牛、狗,这些大牲口,引来了捡糞的孩子们,挎着糞筺跟在猪狗和老牛的后面,很专心地东张西望,左寻右找,捡糞的孩子,有时为了抢得垫道上的一个马糞蛋,能大打出手。

那时的孩子特多,少的人家也得有四、五个,多的可达八、九个,都是散养的,不管天有多冷,哪怕是寒风刺到骨头里,只要是你关上家门跑到当该(街),就已经有人玩在当该,打冰尜,打出溜滑,滑冰车,踢马掌钉,都很认真投入。晚饭后,没有人喊集合,孩子们从四面八方出来了,无论是玩什么?无论在哪儿玩?片刻就能聚上一大帮,玩啥都是热火朝天。

我家门前有井沿,每天饭后家家都得往水缸里挑水,能跟着挑水的大人,混上一块井冰含在嘴里,也是很自豪的事儿。不过,家大人都是千叮咛万嘱咐,小孩子不可以到井沿上去玩儿,掉井里,会被淹死……所以,井沿是孩子们的唯一禁地。

爸爸从外屯子把婊叔家的两个孩接过来,我们都认识,只是不如二舅家的三哥亲,他们的年龄跟我接近,长富哥大我三哥一岁,长荣哥大我一岁,长富哥跟长荣哥下了车子,也加入到护栅子运动中来,只要是猪或狗打栅子边无组织无纪律地路过,老牛就更不用说,我们就指给拿弹弓的三哥,由三哥去执行家法,我家的三哥负责供应弹丸,我三哥在夏天团了些泥球,他在弹溜溜时也赢了些泥球,总之,三哥的泥球最多,在护栅子活动中,被评为最佳弹药手,我被评为儿童团的最佳放哨兵,我虽说是跟头拌脑,整天跟着大家瞎胡混,大家每次都赏我一个大官干干,那可全是虚得不能再虚的虚衔,甚至于提灯小厮这样的大官也都让我来担当……

我家东西屋的炕上地下都坐满了人,大家都在各自的位置坐好,头面人物是生产队队长,三个副队长,打头的,赶车大老板子,会计,记分员,出纳员,保管员等有头有脸的坐到一起,亲戚朋友选坐到一起,左右邻居们坐到一起,帮忙抓猪和杀猪的人坐到一起,能喝酒的相互招呼着坐到一起。

厨房里热气腾腾,我眼看着妈妈从锅里的捞出烫手的猪肉,然后在菜墩上切成片,码到盘子里,冒着热气往桌子上端,那油亮亮的血肠最是馋人,我是个没上学的孩子,忍受不住馋,跑到妈妈跟前要好吃的,妈妈偷着给了我几片猪肝,然后,以屋里烟多,太呛为由,把我打发到外面玩。

哥哥们见到我得了逞,派我继续攻关,于是乎,我穿梭在厨房和战斗岗位之间。终于得到了喊饭令,我飞跑出去,把哥哥们都喊回来,围坐在饭桌前,可惜的是那油汪汪的血肠被客人吃光光,妈妈为我们在肩夹骨上撕下来一盘子瘦肉,被我们蘸蒜酱一扫而光,妈妈又端上猪肝,妈妈和奶奶绝想不到我们比那些客人还能吃,集中力量,采取个个击破,拆骨肉端上桌,都抢着吃,猪肝端上桌,又都疯抢猪肝……

吃完饭,我们啥都不管,我们哥五个原来就不懂得帮妈妈收拾,急忙拿起滑冰车去玩。我家门前就是生产队的大队房子,每到秋后,队房便开始漏粉,大大的队房子每天都要流出大量的水,便成了天天都在浇冰的天然滑冰场,因为那水有粉浆子,水是粉红色的,那是我们孩子的红场,在我们抢肉、抢肝时,红场已经是热火朝天了,饭后的我们岂能不到场?我们是生力军,我们是一股势力。

直玩到妈妈喊,我们才依依不舍,回到家,顾不上身上有冰,也顾不上鞋湿,就钻被窝,奶奶指派谁跟谁一个被窝,家里多了外人住,更新鲜,更热闹,两个孩子一个被窝,一炕加半炕的孩子们在一个屋子里睡觉那才叫热闹,我有三个哥哥,可再多也不如外人新鲜,前几天没人跟我睡,这回也要抢个外人搁自己被窝里,我求着长荣哥跟我一个被窝,奶奶吹灭灯,我们在被窝里仍悄悄地说话,嘻嘻地笑……

长富哥兜里揣着钱,他提出买鞭炮,我们一大帮人都跟着上合社,我们十多个出屯子,上孤山子的合社,孤山子吏属于兰西县,选择到那里买就是能省几分钱。这是我第一次出屯子。新年,合社的气氛也红火热闹,合社里新悬挂的是备战备荒为人民的宣传画,正值中苏边境紧张时,宣传画上告诉人们怎么样防飞机轰炸,炸弹来了不可乱跑,都要采取什么正确姿势,怎么样应对核爆炸,对付原子弹爆炸的冲击波和光辐射,告诉人要躲在哪里,要用什么姿势躲,我不认识字,那一幅幅精彩的画给了我新奇感,成了我关注的焦点,让我驻足观看。

回来的路上,我们就开始了燃放,划洋火点鞭炮,我们舍不得整挂鞭一次全点燃,小心地把小洋鞭拆下来,一个一个的放。因为我小,大双响子不给我,小洋鞭还是有我的份儿,放小洋鞭我捞着了,我们直到把一盒洋火划没了,没法再放了,才正式的往家走,从那时起,我有了放鞭炮的瘾,迷恋上了放炮仗,觉得放炮仗最值得,那天崩地裂的感觉很振奋人心,平日里舍不得花的私房钱,到合社买回来炮仗,来制造惊天动地。

长富哥闹着要回家,爸爸不允许,爸爸要给我们炸麻花,炸面鱼儿,爸爸妈妈一次炸了很多很多。我家窗户下有口大缸,爸爸把炸好的麻花和面鱼儿搁缸里,供我们随意取拿,婊叔上当该总要到缸里掏拿根麻花再走,我们大家都跟他学,拿着麻花耍当该。

大哥二哥在屋外欺负外来人,特别是合伙欺负两个婊叔,整得婊叔们挺难受的,我听爸妈唠嗑说婊叔学习不好,他们在学校,就常被别人欺负,更难得的是婊叔到我家里还坚守他们的一惯作风——被欺负,不反抗……

大哥有把自制的火药枪,样子是二十响盒子炮,过年了,哥哥们不再天天捡糞了,饭后,大哥拿出来心爱的盒子炮,装上火药,也填入了枪弹,大哥是向有台枪的刘大洋炮要的弹药,弹也就是金属颗粒,大哥再用纸填紧,拿枪探子搥实了,我们这些人自动地跟在大哥身后,别人家的孩子们看到大哥手里的真家伙,也都跟着围观,片刻,浩浩荡荡拉起了几十人的队伍,我们手里的麻花吃完了,也顾不上回家取,紧紧跟随,盼着能有开枪打鬼子的机会,放不放枪?那是大哥说了算,能不能及时打响,那就该枪说了算,在一大帮麻雀面前,一枪、二枪打不响,我们都急得不敢出声,怕把家巧儿吓飞了……

妈妈炒了一大簸箕毛嗑,我们不像大人那样,老实坐着嗑,以我为首的抢着把自己的挎兜揣满,跟着大孩子去出征,我们没人管天冷不冷,再冷也没耽误吃,兜里的吃没了,再回家揣,那时我真不知道为国争光,也不知道为人类做贡献,整天就知道玩,为国争光、为人类做贡献都是上学以后,听老师胡编滥造编出来的,全都是骗人的鬼话。

晚上,爸爸拿出来黄太平罐头给奶奶吃,奶奶是吃了头一口,剩下的可都是被我们轮着一人一口给吃光了,那罐头汤汁可真好喝,黏黏的,直糊嘴,甜甜的,每人只能喝一小口……

爸爸拿罐头瓶子给我们做了两盏灯笼,我们提着灯笼去玩耍。我提着灯笼跟着哥哥们搞灯笼大串联,天刚黑下来,当该上便聚集了十几、二十个的各色灯笼,组成了浩浩荡荡的灯笼大军,从村东头跑到最西头,叫嚣呼东西,从南闯到北,进行南征北战,整个村子都有晃动的灯笼大联欢,为了这个灯笼会,我偷着把家里的新蜡烛剪断,成了提灯笼的资本。那时候,灯笼一亮,我就能到没去过的地方。有的孩子灯笼里点的是磕头了(儿童蜡),磕头了不扛点,意思是磕完头就了了,点着了没转几圈便了了,还得急忙跑回家,换上磕头了再撵上来。

我们大家议论着——三十夜晚上不睡觉了,可真正到时候,我们又都东倒西歪躺在炕上直睡到喊吃饺子,我们睁开眼便想起来要放炮仗,急三火四到灶坑里找火炭,去放早就预备好的炮仗。

那时,生产力落后,物资匮乏,哪怕是给孩子分几块糖,分几个冻秋子梨,那都是万分难得,虽然说社员都是向阳花,可向阳花的家里是真买不起。那时,人们吃的和穿的都很差,一顶狗皮帽子,老大戴完,自动传给老二戴,老三、老四继续戴,老五、老六凑乎着有棉帽子戴,那时过年,就是有太多散养着的孩子们,孩子一多起来,就是人间烟火气,有多多的孩子们的玩闹,过年的味道就更足,我爷爷和我爸爸就很懂这个道理,把过年过成了红红火火的大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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