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汪曾祺的《大淖事记》中,读到一段有意思的事。
也就是昨天中午读到的。
当时,我在一个人工水池边的台阶上坐着,先是聚精会神地玩了一会儿手机,看看新闻,看看信息,都看完了,又无所事事地在手机上磨蹭了好久。然后,想起一件事,打了一个电话。
有一个穿着桔黄色马甲,戴着桔黄色帽子的女清洁工走过来,在水池里哗啦哗啦地涮洗厚重的拖把,水花直溅,一阵一阵青苔、水草的湿腥味儿。我看了一会儿。最后,才拿起随身带的书读。就读到了这么一段。
就在刚才,为了找到这一段再看一下,我来来回回快速翻书,翻了至少十分钟。差点想放弃,怀疑是不是真的在这本书里看到的。
不过,我觉得这一段挺特别,如果不写出来,也许过一阵子就忘了。周末,把书还给书店,更是无处查找。最后一遍,耐着性子,找到了。
汪曾祺被下放到农业科学研究所。有一回,被派到张家口去掏公共厕所,住在车马大店里。当时,跟他同去的有三个人,老刘,小王,还有一个老乔。
至于他们是怎么掏公共厕所的,车马大店的住宿条件是怎么简陋,吃的食物如何单一(顿顿莜面窝窝),不是我这篇文章要关心的事,略去不谈。
他们下了工,吃过晚饭,在宿舍里,各干各的事。老乔,戴着老花镜津津有味地看《啼笑因缘》,没有了封面,没有封底,书角也打了卷。小王写信,或者躺着想心事(这几个字好有画面感)。汪曾祺,靠在被窝上读杜诗。老刘呢?“盘着腿一声不响地坐着。他这样一声不响地坐着,能够坐半天。在所里,我就见过他到生产队请一天假,哪儿也不去,什么也不干,就是坐着。”
这段描写,尤其是关于老刘的,让我觉得挺新鲜的。“就是坐着”,颇有禅意。如果“闲情逸致”也有段位,这是不是可以算作最高段?
闭上眼睛,自己就成了老刘,完全可以体会到他干坐在那,很长时间,啥事也不做的舒适感受。我之所以觉得这段特别,是因为虽然这个——“对生活的要求真是太小了”,但我几乎从来没想过,也没从周围谁那学到过:原来,人还可以这样?
汪曾祺发现他身边不止一个人有这个习惯。对于这些人来说,能坐一天,是很大的享受,也是他们迫切的需要。他们去请假的理由,也是:“我要坐一天。”这请假理由,真可谓相当任性。居然还能批下来?这领导也是相当——开明了。
似乎也有遇到过这样的人。
从前的乡下,地头,墙跟,桥口,总会有人在那坐着,啥也不干,也不想,任凭暖融融的日光把身子晒热,把睡意晒上来。
细想一下,这样的时刻,一个人干坐着,不用急吼吼地赶时间,没有啥事等着去处理,也没有泛滥的信息。闲适,平静。还真是挺美的。
我也要坐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