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总有些事情与你绝缘,任你机关算尽,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你与它之间总有一条东非大峡谷,遥遥相望却不得其中。
英语之于李向阳便是这样,她与英语的缘分到学会音标就尽了。
1999年的小山村,淳朴的师生都还沉浸在新建的两层教学楼的喜悦中,从县城转学而来的李向阳像抛入一滩死水中的石子,给这个由几所村子联合创办的小学带来了不一样的气息。
老师说:“李向阳,你见过电梯,给大家描述一下电梯是什么样子的。”
县城中没有电梯,李向阳是与漂亮的母亲逃到西安的时候见过。
她头上扎着母亲在她要走的时候买的蝴蝶发卡,两只翅膀在她兴奋的时候会扑哧扑哧扇动,阳光下,色彩斑斓。
村里的孩子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发卡,他们会围着李向阳,用清澈的,火辣辣的眼神注视着,胆子大一点的,会伸出脏兮兮的小手摸一摸,然后呼啦啦地传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李向阳不嫌弃他们皱巴巴甚至趴着补丁的衣服,也不嫌弃他们挂着鼻涕红彤彤的脸蛋,但她却是怕那些胆大的孩子,他们会冲上来,揪着蝴蝶的翅膀,蝴蝶不会喊,可她会痛啊,倒不是被扯到了头发,而是那个叫心的地方会痛,那里每痛一下,她就会想起母亲,那个漂亮的独一无二的,比这个村里的女人都要独特的母亲。
老师喜欢听李向阳用标准的普通话朗读课文,也喜欢看着这个漂亮的女生站起来描述着他们也未曾见过的东西。
老师指着课本上彩色的图片说:“你们看,这是电梯。”她用的是当地村里人买菜时用的语调,她奶奶也是用这样的语调和她说话。
那些从不同的村子里跑来上课的孩子趴在桌子上,学着李向阳,背挺得直直的,双手交叠放在木头桌子上,然后盯着书上画着电梯的彩色图片,跟着老师一起读:“电梯。”
“你们谁见过电梯呀?”
那些淳朴的孩子哪里见过电梯,他们从山那边的村子里过来,放学后再回到山那边的村子,他们与泥土为生,土里种着终年要吃的土豆,那些土豆会在春天的时候埋在地里,到了秋天,父母叮嘱说要穿厚衣服的时候,种在那里的土豆便会长足个头,被父母一袋袋地背回去,放在早就打好的地窖中,这是他们活着的资本,他们会在父母弯着腰,吭哧吭哧地刨着土豆的时候,跑到斜矮坡上,一屁股坐下去,然后人和土都朝下滚去,那些孩子会大声笑着, 嘴巴里牙齿上沾了黄土也不嫌弃,用手拍一拍,继续哈哈大笑。
老师当然也知道他们不会见过电梯,她这是在问李向阳,眼睛也在盯着李向阳,李向阳举起了手,左手搭在桌子上,右手与左手垂直成90度直角,然后认真地盯着老师。
“李向阳,你来说说,电梯是什么样子。”
“就是楼梯的样子,它会自己动。”说到这时,她想起了和母亲在西安的日子,那节长长的电梯就立在三姨和母亲卖化妆品的商场里,她会在一个人无聊的时候,通常是下午,炎热的空气让躲在柜台背后的人都懒得探出头,母亲和三姨在与别的老板聊天的时候,一个人站在缓缓而行的电梯上,想念着远在家乡的奶奶与哥哥。那些思念缠绕着她,占据着她的感官,以至于她在电梯上失足向后仰去。“死亡”这个古老的话题就在这个时候盘上了她的心头,这个新鲜的生命,初生的乳臭还未退却,就有了对生命终点探寻的自觉。
多亏了背后的一双大手,将她托了上来。
就在这个连“电梯”都觉得像是宇宙之外的飞船一样神秘的山村小学,李向阳完成了五年义务教务,那时的她并不知道不远县城中的小学开设了英语课,老师也不知道,那些在斜坡上滚着的孩子=更不知道,他们就这样,履行义务一样完成小学教育,或者再去读三年的初中,他们仍会回到村里,学着他们的父母,在秋天的时候,香山的红叶红满天的时候,把一袋袋长足个头的土豆背回家。
李向阳常常会想,也许,就在那个时候,骄傲的自己与英语就分道扬镳了。日志连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