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的女孩

朋友的女儿现在已三十出头。

记忆中的女孩皓齿红唇,清秀,乖巧。

她早已研究生毕业,在省城某大型国企工作。

她单身。

我常想,什么样的男孩能配得上这才貌双全的女孩?

朋友很着急,委托我——一个躲在办公室里耗时光的人,给她女儿介绍对象。

我只好在朋友圈里找有人脉的朋友,请他们帮忙。

不久消息来了。

一朋友说,有一男孩,某财经大学研究生毕业,现在省报财务部任职,身高1米75,父母务农……

我将男孩情况一一说给了朋友,她很高兴,但她给我一个电话号码:“你给我闺女打电话吧。”

我很意外,但也理解,母亲催婚已让闺女烦不胜烦,拒绝再沟通。

于是,我找了一个安静的角落,给女孩打去电话。

女孩很有礼貌,表示了对我的感谢,接着她向我抱怨:我妈妈办事没有边界,没有分寸,这样的事怎么能让阿姨您打电话呢?

现在的小资们,谈边界感,分寸感,显得有教养,深谙人情世故。

就像当年的上海人,乘坐公交车时都侧身而立,以便在狭窄空间里能容纳更多的人而不显拥挤,如果不和大家一样,就会被所谓的上海小市民嘲讽为“乡下人”。

现在这所谓的边界感,分寸感,只不过是上海人在狭窄空间里的“侧身而立”,是适应环境的一种方式与手段。

年轻人却将这些奉为人处事之圭臬,评判着别人,禁锢着自己。

“谁打电话不重要,我能接受你妈妈的建议给你打电话,是因为我和你妈妈的关系到位了,再说无论是你妈妈还是我,我们只是向你传递一个信息,供你选择的男孩信息。”

女孩不再以“分寸感、边界感”来抱怨她的妈妈,接着她来了一句:“阿姨,我跟你说,我之所以对婚姻不积极,是因为我不敢对婚姻抱期望。”

我想,我惊诧的表情一定是被电话那头的女孩脑补到了,女孩像是在月夜悄悄捞起沉入井底的一句独白,在无人的清凉里幽幽倾吐:

我上中学时学习并不好,但考大学时太顺了,考研究生,找工作,一切都太顺了,“顺”让我惶恐,老天不会给我太多厚爱,也许他会在下一个人生重要的项目中为难我。

我脑子有瞬间空白:年纪轻轻,怎么就有这样的宿命论?这是人生步入暮年,再也折腾不起,回顾一生,拿来自我安慰的话语。

年轻人怎么拿这些来禁锢自己?

人生的“顺”与“不顺”只是对未来的一个设定的反馈。你只希望考上大学,考上了,你就觉得“顺”;但你希望考上北大,你考上了一般大学,你就会觉得“不顺”。

你觉得“顺”,也只不过是你对自己的未来期许不高罢了。

再说“顺”是人生的圆满还是缺憾,还有待商榷。

没有不顺,何来“九曲十八弯”的壮丽?没有不顺,哪有卧薪尝胆的隐忍,破釜沉舟的决绝,十八里相送的缠绵……没有不顺,何来“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一个年轻人,因为自己所谓的“顺”而不敢迈向美好的未来,是可怜,狭隘,还是怯懦?

“你的命好。有的人一辈子都顺,民国张氏四姐妹,出生名门望族,个个天姿国色,气质美女,人中翘楚,所嫁之人都是名流,而且都高寿而终,特别是张氏二姐、四姐,与爱人琴瑟和鸣,浪漫一生。”

女孩听了我的话,沉默了片刻。

“阿姨,你说的有道理,可是我找对象一直有一个不能改变的条件:不找家里是农村的。”

她的这个条件,我倒并不意外,中国二元化社会导致经济、文化、心理的差异客观存在,谁也不能忽视。

我只是有一丝悲哀,农村到底差在哪里?

我想起我的小山村,被山川拥抱,被溪流萦绕,坐拥清清池塘、四季里涂抹成不同色彩的稻田,如剪影的燕子,叽叽喳喳的麻雀……

清晨趟着露水走进菜地,欲坠未坠的露珠,是一个又一个音符,无声地弹奏着清灵的乐曲。

藏在繁茂绿叶中的瓜,探出憨憨的脑袋,告诉你大地的富足与温暖……

微雨,梅花的香带着清冷,洁净着你的视野,你的胸膛,它不是陆游笔下的“寂寞开无主”,也不是“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

当你在城市的书桌旁读到“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是否心里戚戚然,以为有了你心中的梅的神韵?……

城市化让农村日益凋敝,可是凋敝本身不也是一个与繁华一样深广的世界吗?那里藏着无尽的忧思,追寻,在岁月里沉淀,熔铸……

世俗的世界里,城市狭窄的空间里,我们目之所及,心之所念,仅仅是生存之需?

女孩以为,她的“不找家是农村的”这一不能更改的条件堵住了我,匆匆挂断了电话。

我将手机插进了兜里,走入热闹处。

那皓齿红唇的清秀女孩已被岁月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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