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冯师傅与隔壁老关家的大儿子——人称“关老大”相好了。冯师傅家住的是老式平房,和关老大他们家只隔着三户人家。
举行婚礼的当天,总不能扶着新娘子走过来入洞房吧?因此一长串的婚车从冯师傅家出发,在市里的几条寓意吉祥的街道转了一大圈,才回到老关家。
那时候流行在自家院子里举行结婚典礼,老关家的院子很大,屋里屋外布置得喜气洋洋。
因为是厂休日,所以我们车间的年轻人,加上磨工班的职工几乎都到场了。
帅气的新郎与腼腆的新娘看起来极其般配,无论从长相到个头,就连表情,怎么看都像一家人,俗话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依我们看他们就是一对恩爱夫妻,大家都为他们感到高兴。
后来的事实证明,关老大对小冯师傅是绝对的忠诚和百般的呵护。
生在红尘中,行走在人世间,我们就像在暗中用力生长的小草。“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冒出了泥土之后的小草,不知要经历多少风霜雨雪,不知要轮回多少次生死枯荣,更不知哪一天会被连根拔起,从此漂泊天涯没了踪影。
当小冯师傅做了母亲,孩子在家人的守护下,像小树苗一样茁壮成长,而年轻的母亲却渐渐失去光彩。
东北的气候最让人点赞的是它的四季分明。春天的丁香满城飘香;夏天碧空如洗,见过的人们都说难忘哈尔滨的蓝天;秋天属于五彩的山花烂漫;冬天的冰雪,把这座城市装扮得像仙境一般。
就在这一年,刚刚踏进春天的门槛,小冯师傅就三天两头地请假去看医生,没多久便随着丁香花一起枯萎,整个人瘦了一圈。
好不容易熬过夏天,原来嫩白得恨不能挤出水来的脸蛋儿,如今已经泛黄,比秋天的落叶还干枯。
一场秋雨一场寒,几场秋雨见了霜。当雪花漫天飘舞的时候,小冯师傅再次入院,然而再温暖的病房,也暖不透病入膏肓的躯体。
小冯师傅得了恶性肿瘤,勉强熬过这一年。因为家里亲戚朋友少,父亲老迈身体弱,丈夫关老大也不能天天请假,没有工资收入又如何生活和支付医疗费?看到他白天上班,晚上又要照顾病人和孩子,看着他心力交瘁的样子,我们也于心不忍,
车间派了两名女工轮流去医院护理。小冯师傅万分感激,她也是特别要强的女人,凡是自己能做的,她都不肯麻烦别人,然而在遭遇这种病痛时,只能用无奈来形容。
求生欲是人的本性,小冯师傅的生命力极强,已经突破了医生预计生存期只有半年的极限,硬是又让我们多陪伴了她半年时间。
在临近春节一个北风呼啸的晚上,怒吼着的风呼呼地刮着,轻盈的雪花被刮得横飘竖舞。
晚饭后,精神稍有些好转的冯师傅,让陪护的工友小慧帮她擦洗身子。
小慧细心地把她全身擦洗得干干净净,把为数不多的头发洗净,还修剪了一下,再给她戴上自己亲手用纱巾折叠制作成的独特又漂亮的花帽子。
小冯师傅拉着小慧的手,用了最大的力气,握了又握,久久不肯放手,是护士要为她测体温,她才撒开骨瘦如柴的双手。
小慧给她盖好被子,嘱咐她说:“师傅您别多想,好好休息,明天早上兴许就是雪后初晴了,到时候阳光照在挂满雪的松树上,不知有多好看呢。”
然而第二天清晨,果然应了小慧的预言,窗外阳光明媚,松树上挂满了雪,一层层的绿,一层层的白,俨然天然的圣诞树。阳光洒落下来。并排的两棵大松树轮廓清晰,明暗交界清楚,是画素描的绝好素材。
阳光照在纯厚洁白,高低起伏不平的厚厚的雪地上。这是大自然恩赐给人类这么好的一幅雪后初霁的画面,小冯师傅却再也看不到了,她已将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安详平静地离开了恋恋不舍的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