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晚饭时，你又一次举起勺子往左边送，左边是爷爷生前吃饭时坐的位置。现在，爷爷已经去世一年了。

      八年前，爷爷意外中风，你惊慌失措，眼神涣散，仿佛灵魂被抽走。后来，虽然爷爷被抢救回来了，却也成了一个下半身瘫痪，大小便失禁，生活不能自理的病人。但你却没有丝毫嫌弃，只有满腔的劫后余生的欢喜。似乎他的活着，他的存在能够抵消甚至是超越其他的不幸与痛苦。

      此后的八个年头里，二千九百多个日日夜夜中，你用你瘦削的肩膀，佝偻的身子去尽心尽力地去照顾着他——你的丈夫。爷爷是一位老农民。农民，这是一份靠气力吃饭的活儿。经年累月的耕作使他身强体壮，哪怕后来他因病消瘦，却依然很重。每次我们这些做孙辈的去搀扶他都很费气力。尤其是我，一个女孩子，没有多大力气，每次我都要用尽九牛二虎之力才能将他扶起，扶起他后的气喘吁吁的我才更像一个病人。十几岁的年轻力壮的少女扶起他都气喘吁吁，那你呢？八十多岁满步蹒跚的老妪，是什么赐予你力量，能让你在几千个日夜里不停歇地扶他起床，扶他睡下，扶他翻身……

      俗话说，久病床前无孝子。中风前的爷爷，虽然年纪大，但是一下力所能及的事情还能做，例如买菜，扫地。所以几个儿子都哄着爷爷到各自的家里住。中风后的爷爷，显然在儿子眼里是一个累赘，因而大家都将中风的爷爷当成一个皮球，你踢给我，我踢给你。，踢来踢去，没完没了。几个儿子谁也不想承担起照顾爷爷的责任。也有句俗话叫作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那你呢？为何愿意一直无怨无悔的照顾爷爷？

      爷爷的脾气很大，不知道是因为习惯，还是因为知道只有你才会包容他，所以老是冲你发脾气，甚至动手打你。他病前是如此，病后还是如此。他连你日夜操劳的心都故意视而不见。我看着都替你委屈，觉得爷爷太混蛋。有时候你也觉得万分委屈，便会凶狠狠地对爷爷说：下次你再敢骂我打我，我就不管你死活了。没有我，就没有人愿意照顾你了。说着说着，你就哭了。有时候，你也会怨恨爷爷，怨恨他无端中风，怨恨他平白为你添了许多麻烦。甚至，你也曾恶毒地诅咒爷爷快点死掉。因为你觉得生活太苦了，生活压得你喘不过气来。因照顾爷爷，你早已心力交瘁；因爷爷病后儿孙争家产，你早已心灰意冷。你总说，你辛苦了一辈子为什么连晚年也不能享福；你总说，等爷爷死了你就清净了，你就再也不用受这种苦了。

        后来，爷爷死了。死于2016年的寒冬。天气很冷很冷，人心却不暖。说来也怪，或许是上天眷顾吧。爷爷死于十二月，当时正好遇上寒潮天气，那些天是我们小镇第一次遇上这么冷的天气。唯有在爷爷死去及办丧事的那几天，天气才稍和暖一些，也不再下雨。你说他死了真好，真好，他再也不用在人间受冷，也无须再为各种人情琐事操劳。你说他死了真好，真好，你再也不用每天担心他能不能熬到明天。你说他死了真好，真好，你终于能够一个人自在地活着了，从今往后，不必再为他操心。

        我以为你说的都是真的。我以为爷爷死了你就真的能开开心心地过日子了；我以为爷爷死了之后你就能够在早上醒来和邻居老太太一起耍太极而不是搀扶爷爷去散步；我以为爷爷死了之后你就能够在早餐店里悠闲地坐下来吃包子喝豆浆了，而不是即使步履蹒跚却仍急匆匆地攥着热乎乎地包子带回家给爷爷吃；我以为……可是，爷爷死后，你一点儿也不开心，也没有过上我以为的幸福生活。爷爷死后，你开始每日都坐在他生前常坐的椅子上，只是呆呆地坐着，有时候还会对着你们的房间流泪爷爷走后，你还是习惯在吃饭时举起勺子往左边送，因为爷爷生前就是坐在你的左边等你喂食的。爷爷走后，你还是习惯把别人送你的零食吃一半留一半，因为爷爷生前嘴馋，喜欢吃各种各样的零食。爷爷走后，你……你还是保留着爷爷生前时你的习惯，只是现在，房间里再也不会传来爷爷的呼唤声了，而勺子上的饭凉了也等不到爷爷来吃了，被留下来的零食留到发霉了就只能扔掉了。

        爷爷活着的时候，你虽然日夜操劳却仍然精神饱满。自从爷爷走了之后，你更消瘦了，步伐也更缓慢了。

      爷爷是个好人，他温和慈祥，疼爱儿孙；他善良正直，乐于助人。似乎他对所有人甚至陌生人都很好，只是对你不好。我总觉得他在为人丈夫这一点上做的不好，对于你，他不但没有温柔体贴还总是随便谩骂。你却说，他对你是极好的。你说你爱吃鸡爪，所以他每次去菜市场都不忘给你打包一份。你说他在病重住院睡在病床上仍不忘留出一半床位给你睡，哪怕当时你不在那里。你说你年轻时病重，所有人都认为你救不回来时，只有爷爷不愿放弃，仍然尽心尽力地照顾你。你说爷爷离世前一天对你笑了，他对你说：我要走了，以后你要笑。你说他对你是极好极好的。

    你们总是在相互嫌弃却又彼此牵挂。

    每一份爱情都有独特的模样，相濡以沫很美好，小打小闹也不差。心心相爱想念才最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