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诗：《烟雨山村》
唐风
烟雨，
从山脊的裂缝里
一层层剥开青翠，
像一封被揉皱又摊平的家书，
字迹洇在屋檐，
洇成一口口倒挂的钟——
滴答，
先敲亮瓦楞的苔，
再敲碎一条河的镜子。
我站在村口的石阶，
石阶站在云的棉花里，
每一步都踩空，
每一步都踩疼
一段被遗忘的编年：
去年晾在竹竿上的云，
今年缩成一只蜗牛，
背着整座山的湿度，
在篱笆上写螺旋的遗嘱。
炊烟是倒着长的树，
根须扎进灰白的天空，
结出一颗颗
没有方向的星。
老奶奶的蒲扇
一扇，
就把它们扇成
飞不高的萤火虫，
落在水车生锈的齿间，
照亮一滴水
怎样在轮回里学会歌唱。
梯田把稻浪折成信封，
一封封寄给谷底，
邮戳是白鹭的吻——
轻轻一啄，
整个季节就起了波澜。
我看见时间
在耕牛的角上分叉，
一支流向田埂的尽头，
一支流向
我瞳孔里的城市，
两支都锈成
不肯坠落的暮霭。
风，裹着雨，
裹着山，裹着我，
像裹着一枚
未寄出的邮票。
我把耳朵贴在泥土的耳膜，
听见地下的先人
翻了个身——
他们集体梦见
一个外乡人
正用手机的荧光
给黑暗拍照，
拍出的却是一盏
微微发烫的月亮。
于是我把雨伞收拢，
任自己
被雨水翻译成
一棵临时的树；
根须从脚背长出，
扎进板结的年代，
枝头却挂满了
湿漉漉的星辰。
它们向下坠落，
向上闪烁，
像一场逆向的雪——
落着落着，
就把整座山村
轻轻抬进了
天空的口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