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城市里大街小巷的门面次第歇业,街面上、地铁里充盈着行李箱滑动的声音,当人们比肩接踵地涌向火车站,兴奋地撕扯着匆匆行色时,那便是新年来了。城市里的新春,少了各色小店的灯火,不知不觉平添了几分孤寂。与此相较,平时深藏山中寂寥的村庄,这会儿反倒热闹起来。一个人丁兴旺的家族,到了新春便更加显得声势浩大,繁荣非常。
皖西山间平地,往往星星点点密布村舍,同姓宗族聚居在一起,世代农耕,相与情厚。这里有个叫“太阳”的偏远乡镇,密集居住着一个庞大的宗亲家族王氏。太阳乡的王氏族人相传祖上源起南宋湖北浠水一士绅望族,其王氏太君为当地名流九龄公。自元朝末年,战乱不休,民生艰难。王氏族人逃难四散,各谋生路。而后不知历经几代,部分族人沿大别山丛林小径,颠沛于英、六交界,终在皖西大别山北麓定居,耕耘繁衍数百年,形成了多个王氏宗亲的聚居村落。王氏族人曾执著于山野农耕,虽不乏耕读人家,然山深水远,先人们多安土重迁,直至埋骨南山。
直至上个世纪末,安徽318省道逶迤而来,绕山几百里,方才打开这座密闭的山门,王氏族人也才真正开始走出大山,求学、经商、务工,于是近三十载的浓烈乡愁,几代人的悲欢离合,见证了城乡格局的双重生活。游艺远方,衣锦还乡,王氏族人不屈不挠,为打破贫困的枷锁,奔赴各地,创造属于自己的幸福生活。“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每逢新春佳节,王氏族人纷纷焦急地踏上归程,盼望与亲人团聚。酒香茶浓,寒暄问暖,一解别亲离乡之苦。
王姓宗族人丁兴旺,同一辈分从大到小,几十乃至上百号人实属常见,大房的白发苍苍,小房的尚在襁褓,年龄相去甚远,辈分却可能一样。到了新年,族人们欢聚一堂,黄发垂髫,皆怡然自得。
虽然现代社会都偏重核心家庭,但一家三口过年,话少杯冷,还是冷清了一些。乡土社会的宗族新年,人心凝聚,共贺新春,这样的景象十分壮观,族人的热情暖化游子漂离的心。尽管族人们大多在外地发展,很少有人留在老家种地,可“回家过年”依然成为一种仪式化的追求。返乡的亲人们,无论自己的高堂是否健在,老屋是否安然,只要回到这个自己出生的地方,定然可以受到盛情的款待。返乡的待遇堪比做客,族人们关怀备至,家家邀约请饭,尽献美味佳肴,举杯投箸间,了却了多少风尘感叹!如果说现代社会是一个“想像的共同体”,那么在乡土社会,宗族则是一个血缘意义上的共同体。宗族血亲曾被形容成一个远疏近亲的同心圆。以宗族、邻里为人情根基的乡村,经受了现代人口流动的极大冲击,族内的亲人亦有彼此不相熟的情况。最令人感慨的莫过于:几年未见,某个孩子竟摇身成为人父,曾经的气盛青年如今白发苍然,而那个静坐农舍门口的老翁,却早已长眠地下,只待除夕、元宵节族人送到墓前的灯火。细细数来,宗族里辈分最大又年长的老者,屈指可数,后辈中牙牙学语的婴孩比比皆是。于是,对于我们这些游走异乡的族人来说,这方故土,这个姓氏,这卷族谱,有了这些,我们寻根归根的愿望始终是难以泯灭的。故土不一定那么好,但一定最难忘。乡音不一定时尚,但一定最真切。一切源头的东西,总是淳朴的狠。
新年喜气未央,而假期已尽。王氏族人们在欢聚一堂后,难免不忍散去。而后大家各自揣着远行的车票,开启了新一年的南下北漂,东成西就。纵然世态攀比,常以利视人,仍愿这个曾经筚路蓝缕的王氏家族,能够彼此祝福,相携以诚,时时团圆。愿宗族后生学子:
耕读两不误,气象永流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