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卖场他为我染满鲜血,转头却将我锁进刺青房」
「白昼他是冷酷暴君,深夜却跪着舔我伤口」
「直到我反用古老秘术刺穿他心脏——」
「才发现情蛊另一端连着七年前我亲手所种的因果」
拍卖场的冷气开得能冻僵骨髓。
林稚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展示柜冰凉的玻璃上划过,一道细微的白痕,衬得她过分苍白的指腹更无血色。柜内,那枚名为“海之泪”的蓝钻胸针躺在黑色丝绒上,每一个切割面都贪婪地吞噬着顶灯的光,再折射出冰冷、深不见底的幽蓝,像凝固的深海,也像…某种不祥的预兆。
三天前导师欲言又止的担忧还在耳边:“林稚,那是沈氏的场子,规矩不一样…落槌前,任何变数都可能发生。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可她怎么能退?这是唯一能触碰那段被血雾笼罩的过去的线索。
“三千万。”
一个沙哑的男声穿透拍卖厅刻意压低的嗡嗡议论,不高,却像冰冷的金属片刮过每个人的耳膜,瞬间冻结了空气。
林稚的心脏猛地一缩,循声望去。
斜后方的卡座,阴影浓郁得几乎化不开。男人深陷其中,只隐约可见轮廓。黑色高领毛衣严严实实裹住脖颈,一段金丝细链从眼镜脚冷冷垂落,搭在清晰凸起的锁骨上。镜片后的眼睛…她看不清,却无端觉得那是两潭结了厚冰的荒原冻湖,没有任何活气。
竞价的节奏被他彻底打乱,拍卖师额角渗出细汗。
就在槌子即将第二次敲下的瞬间——
砰!
顶上的消防喷淋头毫无预兆地爆开!
没有水,倾泻而下的是粘稠、腥气扑鼻的猩红液体!劈头盖脸,浇得满场宾客尖叫溃散,像是被滚水浇塌的蚁穴。
灯光疯狂闪烁,明灭间,林稚看见保镖沉默高效地拖走地上几具仍在抽搐的“尸体”,地毯被迅速染成更深暗的颜色。
一只冰冷的手铁箍般攥住她的手腕,猛力一扯!
天旋地转,她撞进一个坚硬胸膛,鼻尖瞬间被冷冽的雪松混着一丝极淡的血腥气包围。男人的手臂如钢筋锁在她腰间,力道大得几乎要碾碎她的肋骨。
他微凉的指尖划过她后颈衣领下那一小片旧疤,触感如同毒蛇信子舔舐。湿热的呼吸喷在她耳廓,激起一阵战栗。
“又见面了,”他的声音低哑,碾磨着她紧绷的神经,渗进骨髓,“小骗子。”
私人飞机的引擎发出低沉恒定的嗡鸣。
舷窗外,云层被落日烧成一片连绵不绝的血肉模糊。林稚僵坐在宽大的真皮座椅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疼痛压过胸腔里翻江倒海的恐惧和恶心。她慢慢地数着机舱内壁银灰色的钛合金隔板,一块,两块…二十七块。
冰冷的金属触感突然贴上皮肤。
她猛地一颤,低头看见自己纤细的手腕被扣上了一副精致却异常坚固的银色镣铐,锁链另一端,连在男人座椅宽大的扶手上。
沈铎。
他不知何时解开了安全带,倾身过来。金丝眼镜链垂落,在她眼前轻微晃动,折出冰冷的光。他手里把玩着一把异常纤薄的银质小刀,刀柄镶嵌着幽暗的黑玛瑙。
刀尖精准地挑开她衬衫的第三颗纽扣。
微凉的空气触到骤然暴露的皮肤,激起细密的颗粒。锁骨下方一小片肌肤毫无遮掩地坦露在他视线下。
“沈氏的刺青师在岛上等着。”他开口,声音平直,没有任何情绪,像在陈述天气。刀尖虚虚点着她的锁骨,冷意刺人。
另一只手,他随意扯开自己一丝不苟的衬衫领口,露出颈侧一片狰狞的、仿佛仍在灼灼燃烧的暗红色火焰刺青,图腾古老而霸道,盘踞在冷白皮肤上,带着一种近乎野蛮的占有意味。
“所有属于我的东西,”他灰眸微抬,锁住她惊惶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残忍,“都要打上标记。”
所谓的“刺青房”冷得像冰窖,空气里弥漫着诡异的药水味和极淡的血腥气。
她被强行按在冰冷的金属椅背上,镣铐重新锁死。穿着无菌服、面无表情的刺青师靠近,手中的仪器发出令人牙酸的细微嗡鸣。
灼热的痛感猛地钉入锁骨下的皮肤!
林稚咬破了下唇,腥甜的铁锈味在口腔里漫开,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视线一片模糊。透过蒙眬的泪,她看见对面巨大的镜子里,自己狼狈不堪的脸,泪水蜿蜒,还有…沈铎。
他就站在她身后,像一尊没有温度的雕像,静默地注视着整个过程,眸色深沉,看不出丝毫波澜。
当最后一笔落下,刺青师退开。那片皮肤火烧火燎地痛,一个繁复诡异的暗红色图腾烙印其上,与他颈侧的火焰隐隐呼应。
镣铐“咔哒”轻响,被解开了手腕部分。
沈铎从背后覆上来,冰冷的胸膛贴住她因啜泣而微微颤抖的脊背。他拿起刺青师放下的那柄银刀,刀尖,缓慢地、带着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怜惜,在她刚饱受折磨、红肿不堪的新刺青上轻轻游走。
细微的刺痛混着更深的战栗窜遍全身。
“记住这个形状,林小姐。”他俯身,唇几乎贴上她滚烫的耳尖,声音低沉如恶魔低语,“下次再敢消失…”
刀尖微微用力,压入灼痛的皮肉。
“我会直接刻在你的心口上。”
沈氏庄园的巨大玫瑰园在罕见的暴风雨中疯狂摇曳,深红与墨黑的花瓣被撕扯下来,砸在泥水里,像一滩滩凝固的血。
林稚赤着脚,身上单薄的丝裙早已被雨水和冷汗浸透,紧紧贴着皮肤,冷得她牙齿都在打颤。她攥紧手心里一片锋利的青花瓷碎片,尖锐的棱角深深硌进皮肉,疼痛让她勉强维持着一丝清醒。
三天前,她打翻了西侧书房博古架上的一个瓷瓶。在飞溅的瓷片和灰尘里,她摸到了那个藏在底座夹层里、用油纸包裹的褐色小药瓶——标签早已腐烂,但里面干枯草药的气味,和她记忆深处某种能暂时压制“那种”诡异冲动的秘药一模一样。
冰冷的雨水糊住眼睛,她踉跄着躲进玻璃温室。温暖潮湿的空气裹挟着浓郁的花香扑面而来,几乎让她窒息。她背靠着一排肆意生长的热带植物叶片,剧烈喘息,徒劳地用冰冷的手试图擦去脸上的雨水和泪,手心的瓷片却越攥越紧。
“砰——!”
温室的门被一股巨力猛地踹开,碎裂的玻璃渣四溅。
沈铎站在门口,身形被狂风暴雨勾勒得如同一尊煞神。纯白的衬衫彻底湿透,紧紧包裹着精壮的身躯,黑发凌乱地贴在额角,水珠顺着锋利的下颌线不断滚落。那双灰眸在暴雨的背景下,沉得吓人,里面翻滚着她看不懂的、近乎毁灭性的情绪。
他一步步走近,军靴踩在满地的玻璃碎片和残花上,发出令人心悸的碎裂声。
林稚尖叫一声,将锋利的瓷片死死抵在自己颈动脉上,力道大得立刻划出一道血线。
“别过来!”
沈铎脚步未停,反而扯下了早已松垮的领带,缠裹在自己掌间,动作慢条斯理却带着压倒性的力量感,直接攥向她握着凶器的手腕。
“你以为…偷走的那点药,”他的声音比外面的冰雨还冷,每个字都砸得她浑身发疼,“真能解开‘情蛊’?”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她的瞬间,男人高大的身躯猛地一晃,毫无预兆地单膝跪倒在她面前的湿黏泥地上。
林稚呼吸骤停。
他抬起头,雨水顺着他深刻的面容流淌,脸色是一种不正常的苍白。缠着领带的手摊开,掌心赫然托着一枚锈迹斑斑、形状扭曲的子弹。雨水冲刷着它,隐约可见上面某种特殊的撞针凹痕。
“七年前…缅甸雨林…”他咳了一声,肩胛骨剧烈起伏,像是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声音却异样地平静,“有人用这颗子弹…贯穿了我的左肺。”
林稚的瞳孔猛地放大。
那弹痕…她见过!在父亲锁在书房暗格里的那把旧式手枪旁,压着一枚几乎一模一样的弹壳!父亲曾醉醺醺地指着它咆哮,说这是复仇的见证…
“那天…我本该烂在那片丛林里。”沈铎死死盯着她,灰眸里是她从未见过的、破碎又滚烫的东西,几乎要将她灼伤,“直到…我看见树梢上,挂着一个…画歪了符咒的平安符…”
轰——!
仿佛惊雷直接在脑中炸开。
一些模糊的、破碎的画面猛地撞击着林稚的脑海——闷热的绿,震耳的枪声,血腥味,颤抖的手抓着草药按在一个汩汩冒血的伤口上,还有…一个被她笨拙画在破布条上、祈求平安的图案,挂在高高的、滴着水的树杈上…
她看着跪在泥泞里的男人,看着那枚致命的子弹,看着他苍白脸上无法作伪的痛苦,整个世界开始天旋地转。
瓷片,“当啷”一声掉落在脚边。
温室的空气凝滞成粘稠的胶质,裹着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花香和血腥气。雨水噼啪敲打着玻璃顶棚,像是为这场荒诞对峙奏响的杂乱鼓点。
林稚的视线死死胶着在那枚锈蚀的子弹上,视网膜被那扭曲的形状灼痛。父亲的书房,昏暗的灯光下,那枚几乎一模一样的弹壳就躺在父亲颤抖的掌心…“复仇…这是代价…”父亲嘶哑的吼叫穿透七年的时光,在她耳膜里轰鸣。
可眼前跪在泥泞里的男人,他苍白的脸,破碎的眼神,还有那句“树梢上…画歪了符咒的平安符”…
一些碎片尖啸着试图撞破记忆的铜墙铁壁——闷热潮湿、令人窒息的热带雨林气息,震耳欲聋的枪声和男人的闷哼,自己沾满污泥和血污、抖得不成样子的手,胡乱抓着捣烂的草药死死按在一个不断洇出温热液体的窟窿上…还有,高高挂在滴着水的蕨类叶片间,那块被她用烧焦的木炭画了歪扭符号的破布条,在风中可怜地飘荡…
假的?还是真的?
她分不清。大脑像是被扔进绞肉机,剧痛和混乱撕扯着每一根神经。
沈铎的呼吸沉重而滚烫,喷在她冰冷的脚背上。他维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肩背的肌肉因为隐忍而绷出凌厉的线条,缠着领带的手仍摊开着,那枚子弹像一枚丑陋的罪证,静静躺在他掌心。
“你…”林稚的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只能挤出破碎的气音,“你到底…”
话音未落,沈铎猛地蹙紧眉头,另一只手死死按向自己的左胸下方,额角青筋暴起,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苦闷哼从他齿缝间溢出。冷汗瞬间浸透了他早已湿透的衬衫,脸色白得近乎透明。
几乎是同一时刻,一股尖锐至极、完全无法忍受的绞痛毫无预兆地猛攥住林稚的心脏!
“呃啊——!”
她惨叫一声,双腿一软,沿着冰冷的植物叶片滑倒在地,蜷缩起来。那痛楚来得凶猛诡异,像是有一根烧红的铁丝从她心口深处猛地抽出,又狠狠勒紧,几乎要将她整个人对折、碾碎!视线瞬间模糊,耳边嗡嗡作响,只剩下自己粗重痛苦的喘息和心脏疯狂擂鼓的声响。
是那药…?还是…
混沌中,冰冷的手突然触碰到她剧烈痉挛的腹部。
沈铎不知何时强撑着挪到了她身边,他的手掌很大,指骨分明,此刻却带着一种与他冰冷气质截然不同的、近乎滚烫的温度,紧紧贴在她的小腹上。一股微弱却奇异的暖流竟从那接触点渗入,稍稍缓解了那几乎要撕裂她的剧痛。
她艰难地抬起被冷汗和泪水糊住的眼睛。
他靠得极近,灰眸深处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剧烈挣扎的痛苦和一种…近乎绝望的焦灼。雨水顺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滴落,砸在她脸上,冰得她一颤。
“不是药…”他声音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撕裂的喉咙里挤出来,带着血腥气,“是蛊…感应…”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承受着同样的剧痛,按在她小腹的手甚至无意识地收紧,指尖微微发颤。
“你痛…”他死死盯着她,眼底是她完全无法理解的、深不见底的黑暗和痛楚,“我这里…更痛十倍…”
林稚瞳孔骤缩,残存的意识被这骇人的话语彻底击溃。
蛊?感应?
七年前…雨林…平安符…
还有此刻,这同步的、撕心裂肺的疼痛…
世界彻底颠覆、崩塌。黑暗如同冰冷的潮水,迅速淹没了她所有的感知。
在她彻底陷入昏迷的前一秒,仿佛听见一声极低、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叹息,裹挟着无法言喻的疲惫和某种禁锢已久的疯狂,擦过她的耳际。
“终于…开始了…”
意识是被消毒水尖锐的气味和身下过分柔软的丝绒触感拽回来的。
头痛欲裂,心脏残留着被狠狠攥过的闷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锁骨下那片灼热的皮肤。林稚睁开眼,视线花了片刻才聚焦。
不是岛上那座奢华却冰冷的卧室。这里更小,墙壁是冰冷的金属光泽,各种精密仪器发出单调的轻响,空气里弥漫着无菌室特有的洁净与隔绝感。一间顶级配置的医疗舱。
她试图动一下,四肢却沉得像是灌了铅。细微的金属摩擦声响起,她猛地看向自己的手腕——没有镣铐,但皮肤底下埋着透明的留置针,细软的管子连接着旁边滴注的药剂。
医疗舱的门无声滑开。
沈铎走进来。他已经换上了干燥的黑色丝质衬衫,最上面的两颗纽扣敞开着,露出那段狰狞的火焰刺青和一小截绷带边缘。金丝眼镜架回鼻梁,遮住了眼底可能残留的情绪,只余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冷寂。他手里端着一个白瓷杯,热气袅袅,散发出苦涩的药草味。
他没有看她,径直走到仪器旁,目光扫过闪烁的数据,指尖在屏幕上快速点了几个数值。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冷静,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令人窒息的距离感。
然后他才转向她,将瓷杯递到她唇边。
“喝掉。”命令,没有一丝波澜。
林稚别开脸,嘴唇抿得死紧。抗拒是此刻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空气凝滞了一秒。
他没有任何劝说,另一只手突然伸出,冰冷的手指铁钳般捏住她的两颊,力道大得迫使她张开嘴。苦涩的药液不容抗拒地灌了进来,呛得她眼泪直流,拼命挣扎,手脚却虚软无力,踢打在丝绒被褥上,只发出沉闷的扑声。
灌完药,他松开手,拿过消毒纱布,细致地擦去她嘴角和下颚的药渍,动作甚至称得上轻柔,与他方才的粗暴截然相反。仿佛她只是一件需要妥善处理的物品。
林稚剧烈地咳嗽,肺叶针扎似的疼,屈辱和愤怒烧红了她的眼睛。
“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声音嘶哑破碎。
沈铎将空杯放在一旁,视线落在她剧烈起伏的胸口,那里的衬衫纽扣在之前的挣扎中崩开了一颗,露出一点点绷带的边缘和其下若隐若现的刺青轮廓。
他的目光在那里停留了一瞬,灰眸深处像是有什么极暗的东西掠过,快得抓不住。
“让你活下去的东西。”他回答,声音平直得像在宣读说明书,“蛊虫被药物惊扰,需要安抚。”
他俯身,伸手似乎要替她拢好衣襟。
林稚猛地瑟缩了一下,像避开毒蛇。
他的动作顿在半空。
医疗舱顶灯冷白的光线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一小片深暗的阴影。那停顿只维持了极其短暂的一秒,短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随即,他冰凉的指尖不容抗拒地触碰到她颈侧的皮肤,细致地、甚至有些刻意缓慢地将那枚崩开的纽扣扣了回去。指尖偶尔擦过她的锁骨,带来一阵战栗。
做完这一切,他直起身,恢复了那种绝对的、高高在上的掌控姿态。
“别再做无谓的事,林稚。”他看着她,镜片后的目光冷硬如铁,“你的命,从现在起,不属于你一个人。”
他转身走向门口,军靴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规律而冰冷的回响。
就在门即将合拢的瞬间,林稚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他垂在身侧的那只刚刚扣紧她纽扣的手,指节绷得死白,正无法自控地微微颤抖着。
医疗舱的门无声合拢,将那抹冰冷的身影彻底隔绝。
林稚瘫在过份柔软的病床上,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徒劳地张着嘴喘息。喉间还残留着药液的灼苦,被强行撬开灌入的触感挥之不去,屈辱感毒蛇般噬咬着内脏。锁骨下的刺青随着心跳一突一突地灼痛,提醒着她被标记、被占有的事实。
“你的命,不属于你一个人。”
那句话在死寂的空气里反复回荡,冰冷,专制,不容置疑。
凭什么?
恨意混着一种更深邃的、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恐慌,在胸腔里疯狂滋生。她猛地抬手,发狠地撕扯手腕上的留置针胶布,皮肤被扯红,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嘀——嘀——嘀——!”
连接着她的仪器骤然发出尖锐急促的警报,红光疯狂闪烁,将冰冷的舱室映得一片诡谲。
几乎是同时,门再次猛地滑开!
沈铎去而复返,速度快得惊人。他脸色似乎比刚才更白了几分,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灰眸里翻涌着某种被强行压制的风暴。他甚至没去看那些尖叫的仪器,视线直接钉在她鲜血淋漓的手背上。
“找死?”
他一步跨到床边,大手铁钳般攥住她两只手腕,猛地按死在枕侧。力道大得骇人,骨骼几乎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冰冷的愤怒在他周身弥漫,几乎实质化。
林稚痛得闷哼,却倔强地仰头瞪视他,眼底烧着不屈的火。
“放开我!你这…”
诅咒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他突然俯身,猛地堵住了她的唇。
那不是吻,是掠夺,是惩罚。冰冷、粗暴,带着不容置疑的侵占意味,撬开她的牙关,舌尖席卷过她口腔里残留的药味和血腥气,仿佛要用这种方式彻底抹去她的反抗,打下更深的烙印。
林稚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窒息和灭顶的屈辱。她拼命挣扎,手脚却被死死禁锢,只能发出模糊的呜咽。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窒息而死的时候,他却突然松开了她。
两人唇间拉出一道暧昧的银丝,他喘息着,额头抵着她的,灰眸近在咫尺,里面是她从未见过的、剧烈翻腾的黑暗欲念和某种…近乎痛苦的挣扎。
“听着,”他的声音低哑得可怕,滚烫的呼吸喷在她脸上,“你再敢伤害自己一分…”
他的嘴唇再次压下,这一次,却重重碾过她破裂的唇角,舔去那点血珠,动作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病态的缠绵。
“…我就让这里,”他的唇移开,冰冷的吻落在她剧烈起伏的胸口,隔着衣料,烙在那一小片刺青上,“痛上一百倍。”
仪器还在不知疲倦地尖鸣。
他却仿佛听不见,只是用那种困兽般的、疯狂又压抑的眼神死死锁着她,仿佛要将她生吞入腹,又仿佛在透过她,看着别的什么能将他彻底摧毁的东西。
林稚浑身僵硬,血液都冻住了。所有的尖叫和反抗都被这极致诡异的威胁与亲密扼杀在喉咙里。
他最终直起身,深吸一口气,脸上所有失控的情绪如同潮水般退去,重新冻结成那张毫无波澜的面具。他甚至有条不紊地替她重新固定好留置针,贴上新的胶布,动作精准得像最专业的医护。
然后,他看也没再看她一眼,转身离开。
医疗舱再次恢复死寂,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空气中残留的、雪松与血腥交织的、令人作呕的气息。
林稚躺在那里,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破布娃娃。
嘴唇红肿刺痛,胸口被他吻过的地方如同被烙铁烫伤。
她慢慢地、颤抖地抬起还能动的那只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刺青的边缘。
那里,灼烫的温度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正随着她狂乱的心跳,一下一下,微弱地搏动。
如同活物。
医疗舱的死寂被仪器的滴答声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在油锅里煎熬。
嘴唇还残留着被粗暴碾过的刺痛和那份诡异的湿濡,胸口被他吻过的皮肤灼烫得惊人,仿佛真被烙铁印下了一个无形的印记。林稚僵硬地躺着,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再惊动什么。
可那灼烫并未消退。
反而以一种不容忽视的频率,缓慢地、沉重地,搏动起来。
咚…咚…
与她狂乱的心跳并不同步,更像…某种沉睡的活物被骤然惊醒,在她皮肉之下不耐烦地翻身。
她猛地抽了一口冷气,指尖颤抖得更厉害,死死抠进身下的丝绒床单。不是错觉。锁骨下那片新刻的刺青区域,皮肤发红微肿,此刻正清晰地传来一下又一下沉闷的搏动,带着低低的、令人齿酸的灼热,像有第二颗心脏被强行嵌入了那里。
恐慌毒汁般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蛊…”
他嘶哑的声音又在耳边阴魂不散地回荡。
——“你痛…我这里…更痛十倍…”
难道…
一个疯狂又惊悚的念头窜入脑海:他此刻…也能感受到这里的搏动吗?
这个想法让她胃里一阵翻搅,几乎要呕吐出来。
就在这时,医疗舱的门再次滑开。
林稚浑身一颤,几乎是本能地蜷缩起来,扯过薄被死死盖住自己,只露出一双惊惶未定的眼睛,警惕地盯向门口。
进来的却不是沈铎。
一个穿着熨帖管家制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口,手里托着一个银质托盘,上面放着一碗清粥和几样精致小菜。他面容平静,眼神温和甚至称得上恭顺,与这间冰冷压抑的舱室格格不入。
“林小姐,”他微微躬身,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您该用些东西了。先生吩咐,您身体虚弱,需要进食。”
先生。
这个称呼让林稚的心脏又是一抽。她死死盯着管家,试图从他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伪装的痕迹。
没有。只有一种经过长期严格训练后的、近乎完美的恭敬。
他端着托盘走近,步伐无声,将餐食轻轻放在床头的移动桌上。食物的热气袅袅升起,带着淡淡的米香,却丝毫引不起她的食欲,只觉得反胃。
“他呢?”林稚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管家摆好餐具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语调依旧平稳:“先生有些事务需要处理。他吩咐您好好休息。”
事务处理?
林稚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门口。刚才他那副几乎要择人而噬的暴怒模样,还有按向左胸时那无法掩饰的痛苦…仅仅是“事务”?
管家像是看穿了她的疑虑,温和地补充道:“医疗团队会持续监测您的状况,请您放心。有任何不适,按下床头的呼叫铃即可。”
他做完一切,再次躬身,准备退出去。
“等等!”林稚猛地叫住他,攥紧了薄被边缘,“我的衣服…我原来的东西呢?”
那里面,有她藏起来的、最后一点可能有用的东西——从打碎的瓷瓶里偷偷刮下来、用油纸包好的那点药粉残渣。
管家脚步一顿,转过身,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无懈可击的温和面具。
“您之前的衣物已经处理了。所有物品,先生都亲自过目检查过。”他微微颔首,语气甚至带上一丝恰到好处的歉意,“请您安心休养,岛上为您准备了一切所需。”
亲自过目检查。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扎进林稚的心口。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也彻底熄灭。他果然什么都知道。她像个愚蠢的跳梁小丑,所有挣扎都在他眼皮底下,无所遁形。
管家离开后,舱内再次只剩下她一个人。
食物的热气渐渐消散,变得冰冷油腻。
锁骨下的搏动感却越来越清晰,那股灼热甚至开始向着四周缓慢扩散,像有无数细小的根须正试图扎进她的血肉深处。
她慢慢地、极其缓慢地伸出手,指尖再一次碰触到那片灼热的皮肤。
咚…咚…
沉闷,有力,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生命力。
她闭上眼,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灭顶而来。
这不是结束。
那只是一种更漫长、更无法挣脱的禁锢的开始。
而她甚至不知道,这诡异的连接另一端,那个男人此刻,正承受着什么。
医疗舱的绝对寂静被持续不断的仪器滴答声切割成碎片。每一秒都像在无垠的沙漠里跋涉,干渴,绝望,看不到尽头。锁骨下的搏动越来越清晰,那灼热的异物感几乎要破皮而出,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神经末梢,带来一阵细微却无法忽视的抽痛。
林稚蜷缩着,指甲深深掐入掌心,试图用这点自残的痛楚来对抗体内那更诡异、更不受控制的悸动。没用。那感觉如同附骨之疽,牢牢盘踞在她最脆弱的地方。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几分钟,也许几小时,门再次滑开。
她猛地一颤,像受惊的动物般绷紧身体,警惕地望过去。
还是那个管家。他推着一辆铺着雪白桌布的小餐车,上面摆着几碟看起来更精致、甚至称得上温补的药膳,热气腾腾。
“林小姐,晚膳准备好了。”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得可怕,脸上挂着那副雷打不动的恭顺面具,仿佛几个时辰前那场激烈的冲突、她此刻狼狈的抗拒,都从未发生过。
他将餐车停在床边,细致地布菜,银制餐具摆放得一丝不苟。
“拿走。”林稚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嘶哑,带着明显的憎恶,“我不吃。”
管家布菜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甚至连嘴角温和的弧度都没有改变一分。
“先生吩咐,您必须进食。”他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执行力,“您的身体需要补充能量。”
“我说了我不吃!”压抑的怒火和恐惧猛地窜起,她猛地挥手,想要打翻那近在咫尺的餐盘!
动作却在半空僵住。
因为管家并没有阻拦,甚至没有躲闪。他只是抬起眼,那双看似温和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她,里面没有任何威胁,却有一种更深沉的、了然的平静,仿佛早已预见了她所有的反应。
“林小姐,”他微微叹了口气,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有气音,却像冰锥一样刺穿她的鼓膜,“您若不肯用,先生便不会用。您痛一分,他便痛十分。何苦相互折磨?”
林稚的手僵在半空,指尖冰凉。
这句话比任何粗暴的强迫都更有效,像一把淬了毒的软刀,精准地捅进她最混乱、最不敢深想的区域。
他…也会痛?因为她不肯吃饭?
荒谬!可笑!
可心脏却不受控制地猛缩了一下,眼前闪过他苍白着脸按向左胸、冷汗涔涔的模样,闪过他灌她药时那双压抑着风暴和…痛苦的灰眸。
管家不再多言,只是默默地将一碗炖得晶莹剔透的燕窝粥又往她面前推了推,热气氤氲。
然后,他微微侧身,看似无意地,将餐车下层一样被白布盖着的东西露出一角。
那是一份文件。
最上面一页,贴着一张彩色打印的照片——虽然模糊,但她绝不会认错!是她在缅甸支教时,挂在破旧宿舍床头、自己用野花编的那个小小的、已经干枯的花环!照片下方,是一行冰冷的黑色标题:《境外非政府组织人员背景深度核查报告(绝密)》。
林稚的呼吸骤然停止!血液仿佛瞬间冻僵!
他连这个都查到了?!七年前,那么久远,那么微不足道的细节?!
恐慌如同巨浪,瞬间将她吞没。
管家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剧震,若无其事地将白布重新盖好,推着餐车,依旧迈着无声而平稳的步伐,退了出去。
门合拢。
林稚僵在原地,手臂还维持着欲挥未挥的可笑姿势。冰凉的恐惧顺着脊椎疯狂爬升,几乎要炸开她的头皮。
那份报告…那个花环…
他到底知道多少?七年前那片血腥的雨林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丢失的那段记忆里,藏着怎样致命的秘密?
“您痛一分,他便痛十分。”
管家低哑的话语和照片上那个干枯的花轮番在她脑中轰炸。
胃里一阵剧烈的痉挛,不是饥饿,是纯粹的、无法抑制的恶心和恐惧。
她慢慢地、颤抖地收回手,目光落在眼前那碗依旧冒着热气的燕窝粥上。
精致的白瓷碗,温润的光泽,看起来无比诱人。
她却只觉得那像是一碗慢性的毒药。
沉默了很久很久。
最终,她伸出冰冷僵硬的手指,握住了那只温热的勺子。
机械地舀起一勺,送入口中。
炖得糜烂的米粥顺着食道滑下,温热,却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仿佛混合着铁锈和绝望的味道。
她一口一口地吃着,眼泪毫无预兆地大颗滚落,砸进碗里,悄无声息。
锁骨下的刺青,随着她吞咽的动作,搏动得越发沉稳、灼热。
像是在无声地宣告着某种连接的彻底建立,某种屈从的开始。
而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咽下的,究竟是食物,还是早已为她准备好的、无处可逃的命运。
碗底最后一点冰冷的粥糊黏在喉头,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胃袋沉甸甸地坠着,像塞满了湿冷的沙子。每一口被迫咽下的食物都像是认输的烙印,烫得她五脏六腑都在抽搐。
眼泪早就流干了,只剩下眼眶酸涩的胀痛。
仪器单调的滴答声里,那一下下沉闷的搏动从锁骨下传来,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烫,几乎像一颗微型的心脏在她皮肉下野蛮地生根。它不是痛,是一种更深邃、更磨人的存在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有什么东西被强行种下了,并且正在活过来。
她恨这种感觉。恨这种连自己的血肉都不再属于自己的失控。
不知又过了多久,外面暴雨的声音似乎歇了,只剩下死一样的沉寂包裹着医疗舱。门再次滑开时,她甚至没有力气再做出反应,只是眼珠迟钝地转过去。
还是那个管家,无声地走进来,撤走了冷掉的餐车。他动作轻缓,效率极高,没有发出任何多余的声响,仿佛她只是一件需要维护的精密仪器。
然后,他停在她床边。
“先生请您去书房。”他微微躬身,语调依旧是那种经过精确计算的平稳,但林稚捕捉到了一丝极细微的不同——某种更深沉的、几乎不可察觉的紧绷,藏在他完美的恭顺之下。
书房?
那个她打碎瓷瓶、偷走药材的地方?
心脏猛地一缩,恐慌夹杂着一种破罐破摔的戾气涌上来。他终于要清算了吗?用哪种方式?像在刺青房里那样用冰冷的刀尖,还是像刚才那样用近乎凌辱的亲吻?
她没动,只是用干涩发红的眼睛死死瞪着他。
管家似乎并不意外她的抗拒。他没有催促,也没有试图用强,只是沉默地站在那儿,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这沉默比任何强迫都更令人窒息。
最终,是那锁骨下越来越灼烫、越来越沉重的搏动逼得她无法再躺下去。那感觉几乎像是在血管里烧,催促着她,牵引着她。
她咬着牙,猛地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寒意瞬间从脚底窜至头顶。身体虚软得厉害,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摇摇晃晃。
管家没有搀扶,只是默然跟在她身后半步的距离,像一个无声的幽灵,一个监视者。
走廊漫长而空旷,壁灯投下昏暗的光晕,照得金属墙壁一片冷森。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扭曲地投在光滑的地面上,像个蹒跚的囚徒。
书房的门虚掩着,里面透出一点暖黄色的光。
她推开门。
浓郁的血腥味混着雪松的冷冽,劈头盖脸地砸来,浓得几乎令人作呕。
沈铎背对着门口,坐在宽大的黑檀木书桌后。他只穿着一件黑色的丝质衬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的小臂线条紧绷,上面沾着些暗色的、尚未完全干涸的黏腻痕迹。他微微佝偻着背,一只手肘撑在桌面上,指间夹着一份文件,另一只手…则死死按着自己的左胸上方,靠近锁骨的位置。
听到门响,他没有立刻回头。
林稚的脚步钉在门口,血液仿佛瞬间冻住。她的目光无法从他按压着左胸的那只手上移开——骨节用力到泛白,甚至微微颤抖着,仿佛正承受着巨大的压力或痛楚。
而她锁骨下的那片刺青,在此刻如同响应般,猛地爆开一团尖锐的灼痛!像被烧红的针狠狠刺入!
她痛得抽了一口冷气,下意识地伸手捂向自己的锁骨。
就在这时,沈铎猛地转过身。
他的脸色是一种极不正常的苍白,甚至隐隐泛着青灰,嘴唇紧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金丝眼镜后的那双灰眸里布满了血丝,翻滚着一种极度疲惫下强行凝聚的、近乎暴戾的锐利,像濒死的困兽。
他的视线第一时间捕捉到她捂住锁骨的手,以及她脸上未褪的痛楚。
那双充血的眼睛骤然缩紧!
“出去。”
这句话是对着她身后的管家说的,声音嘶哑得几乎碎裂,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濒临失控的压迫感。
管家没有丝毫迟疑,躬身无声退下,并轻轻带上了门。
沉重的实木门合拢的闷响,像敲在林稚的心口上。
书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血腥味和雪松味交织缠绕,几乎令人窒息。
沈铎依旧死死按着自己的左胸,目光却像淬了毒的钩子,牢牢锁着她,从她苍白的脸,到她微微颤抖的捂住锁骨的手。
“过来。”
他命令,声音低哑,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碾磨出来。
林稚没动。恐惧和那诡异的同步痛楚让她钉在原地。
他似乎耗尽了最后一点耐心,猛地站起身!
这个动作扯动了他某处的伤口,他闷哼一声,额角瞬间渗出更多冷汗,按在左胸上的手背青筋暴起。但他不管不顾,几步跨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压迫感将她完全笼罩。
冰冷的手指铁钳般攥住她捂在锁骨上的手腕,强行扯开!
他的力道大得惊人,目光死死钉在她锁骨下那片红肿微烫、仿佛活物般微微搏动着的刺青上。他的呼吸骤然变得粗重,眼底的血色翻涌得更加骇人,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怖又极其渴望的东西。
“痛?”他逼问,滚烫的呼吸带着血腥气喷在她脸上,灰眸里是她完全无法理解的、疯狂与痛苦交织的漩涡,“这就受不了了?”
他猛地扯开自己黑色衬衫的领口!
布料撕裂的声音在死寂的书房里格外刺耳。
林稚的瞳孔骤然放大——
在他左侧锁骨下方,几乎与她刺青对称的位置,皮肤之下,一个暗红色的、与她身上图腾如出一辙的复杂印记,正以一种完全同步的频率,剧烈地、狰狞地搏动着!那周围的皮肤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甚至微微凸起,仿佛有什么东西正迫不及待地要破体而出!
视觉的冲击远胜于言语。
那诡异的同步搏动,像一根烧红的铁钎,狠狠凿穿了林稚所有的认知和抗拒!
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两个仿佛被无形丝线死死缠绕、同步悸动的诅咒印记。
沈铎的手指猛地掐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看着他近乎狰狞的脸。
“这才只是开始,”他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的寒意,砸进她冻僵的灵魂深处,“你我之间…早就撕扯不开了。”
他心脏处那个同步搏动的蛊印,像一个血淋淋的、无法否认的证据,烙在她的视网膜上,也烙进了她彻底崩塌的世界里。
下巴上传来的剧痛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沈铎指尖的冰冷和他呼吸里的灼热形成诡异的割裂,那双布满血丝的灰眸近在咫尺,里面翻涌的疯狂与痛苦几乎要将她吞噬。
而他锁骨下方,那个与她刺青完全对称、正同步狰狞搏动的暗红蛊印,像一枚烧红的烙铁,死死烙在她的视网膜上,烫得她灵魂都在发抖。
撕扯不开…
这四个字带着血腥的回音,砸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就在她以为下一秒不是被他掐死就是被这骇人的景象逼疯时,沈铎却猛地松开了手。
力道撤得猝不及防,林稚腿一软,踉跄着向后跌去,后背重重撞上冰冷的金属门板,发出沉闷一响。
他看也没看她,仿佛刚才那阵失控的爆发耗尽了他所有的气力,甚至踉跄了一下,伸手撑住沉重的黑檀木书桌边缘才稳住身形。按在左胸蛊印上的手背青筋依旧虬结,指节用力到泛出死白。
他垂着头,碎发遮住了眼睛,只剩下剧烈起伏的肩背和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喘息声在死寂的书房里回荡。那声音里带着某种近乎濒死的痛苦。
林稚背靠着门板,心脏狂跳,几乎要撞出胸腔。锁骨下的灼痛随着他情绪的平复(或者说压抑)而略微减缓,但那份诡异的同步搏动感依旧存在,像一个恶毒的提醒。
她看着他撑在桌沿的手,那上面还沾着些许未干的、暗沉的污迹。空气里的血腥味似乎更浓了些。
恐惧依旧盘踞在心头,但一种冰冷的、被命运强行捆绑拖拽的绝望感更甚。她慢慢地站直身体,目光无法从他痛苦佝偻的背影上移开。
这个男人,是囚禁她的暴君,是灭门仇人的儿子,可此刻…他却因为与她相同的痛楚而显露出近乎脆弱的疲态。
荒谬。可笑。却又…真实得令人胆寒。
沈铎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强行将某种翻涌的情绪压回深处。他直起身,依旧没有回头,伸手从桌上拿起那份他刚才看过的文件,手指用力到将纸张边缘捏得皱起。
“滚回你的房间去。”
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褪去了方才的暴戾,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冰冷,像结了一层厚冰的湖面。
林稚没动。牙齿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尝到新的血腥味。她看着他那截露出衬衫领口的后颈,线条紧绷,湿冷的黑发贴在皮肤上。
那份文件…她目光扫过被他攥得死紧的纸张,上面似乎有模糊的照片和图表…
就在她视线停留的瞬间,沈铎像是背后长了眼睛,猛地将文件反扣在桌面上,发出“啪”一声脆响。
“需要我说第二遍?”他侧过半边脸,下颌线绷得像刀锋,眼神阴鸷地扫过来,那里面短暂的脆弱消失无踪,重新被冰冷的威胁填满。
林稚心脏一缩,几乎是本能地转身,颤抖的手摸索着拧开了书房的门把手。
走廊里的冷空气涌进来,让她打了个寒颤。她跌跌撞撞地冲出去,赤脚踩在冰冷的地面上,不敢回头。
直到跑出很远,几乎喘不上气,她才扶住冰冷的金属墙壁停下来,剧烈地喘息。
书房的门依旧紧闭着,像一头沉默的、受伤的凶兽巢穴。
她慢慢地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手心——刚才被他铁钳般攥住的手腕,已经留下了一圈清晰的、泛着青紫的指痕。
而锁骨下,那该死的蛊印,依旧在一跳、一跳地搏动着。
带着他的温度,他的痛楚,他暴戾又绝望的气息。
无声地证明着那句——
撕扯不开。
走廊的冷光打在金属壁上,反射出她苍白失魂的脸。身后那扇紧闭的书房门像巨兽的口,吞没了所有声响,只余下她胸腔里失控的心跳和…锁骨下那顽固的、与他同步的搏动。
咚…咚…
每一次沉闷的悸动都像在嘲笑她的徒劳。逃?能逃到哪里?这诡异的连接似乎已经钻进了骨髓里。
她几乎是凭着本能,踉跄着挪回那间医疗舱。冰冷的空气似乎比离开时更凝滞了几分。她蜷缩回床上,扯过被子将自己裹紧,却驱不散那从骨头缝里渗出的寒意。
身体的疲惫和精神的极度紧绷最终将她拖入一片不安稳的昏沉。睡梦里也不得安宁,破碎的画面光怪陆离——父亲扭曲愤怒的脸,缅甸雨林遮天蔽日的绿,枪声,血腥味,还有一个模糊的、染血的少年轮廓,以及…高悬树梢、被雨水打湿的破布平安符…
猛地惊醒过来,心脏狂跳,一身冷汗。
舱内不知何时只留了一盏昏黄的壁灯,仪器屏幕暗淡,万籁俱寂。只有窗外远处海浪不知疲倦的拍岸声隐约传来。
然后,她听到了别的声音。
极其细微,却无法忽视。
是从…连接着主人卧室的那扇始终紧闭的、厚重的隔门后传来的。
压抑的、断断续续的闷咳。像是有人用尽全力堵着嘴,却依旧无法遏制肺腑间的撕扯。每一声都带着濒临破碎的嘶哑,听得人心脏发紧。
紧接着,是重物撞上什么的闷响,以及…极其痛苦的、仿佛野兽濒死般的压抑呜咽。有什么东西被打翻了,玻璃碎裂的清脆声音格外刺耳。
林稚僵在床上,呼吸不自觉屏住了。
是沈铎。
他怎么了?旧伤?还是…别的什么?
那一声声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喘息,像无形的钩子,穿透厚重的隔门,死死勾住了她。与她记忆中某个模糊的、染血的雨夜画面诡异地重叠。
鬼使神差地,她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无声地走到那扇隔门前。
声音更清晰了。粗重艰难的喘息,压抑不住的呕咳,还有…一种极低的、仿佛痛到极处无意识溢出的呻吟。
她的手不受控制地抬起,指尖几乎要触碰到冰冷的金属门板。
就在此时,里面的声音陡然一变!
变成了一种近乎癫狂的、模糊不清的低语,又快又碎,夹杂着痛苦的抽气。像是在诅咒,又像是在哀求…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她仿佛听到了极轻的、被咬碎在齿间的…她的名字?
幻觉。一定是幻觉。
她猛地缩回手,像是被烫到一样连退几步,后背撞上冰冷的仪器,激起一阵低低的警报嗡鸣。
隔门后的声音戛然而止。
死一样的寂静骤然降临,比之前的声响更令人毛骨悚然。
林稚的心脏几乎跳出喉咙口,死死盯着那扇门,仿佛下一秒它就会猛地洞开,冲出什么可怖的东西。
几秒后,里面传来窸窣的声响,像是有人艰难地移动,然后是水流声,持续了很久。
再之后,一切彻底归于沉寂。
只有她狂乱的心跳和仪器重新恢复规律的滴答声。
仿佛刚才那一切惊心动魄的动静,都只是她极度紧张下产生的幻听。
她慢慢地滑坐在地,背靠着冰冷的机器,双臂紧紧抱住自己。
目光却无法从那扇沉默的隔门上移开。
那后面,那个白天冷酷暴戾、掌控一切的男人,夜晚独自一人时,究竟在承受着什么?
而她身体里这个与他同源、同步搏动的蛊印,又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冰冷的疑惑和一种更冰冷的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越收越紧。
这一次,它们不仅缠绕着她,另一端,似乎也死死缠绕着门后那个沉默的、痛苦的存在。
她逃不掉。
他也一样。
冰冷的金属地板透过薄薄的衣料,将寒意持续不断地渗入骨髓。林稚背靠着同样冰冷的仪器,蜷缩着,目光却无法从那扇沉默的隔门上移开。门后的死寂比之前的痛苦声响更令人不安,像暴风雨前极度压抑的宁静,绷紧每一根神经。
她不知道自己就这样僵坐了多久,直到四肢都冻得麻木,那扇门也再未传来任何动静。
仿佛那后面的一切,连同那个男人,都被这死寂彻底吞噬了。
最终,是身体无法抑制的寒冷和生理上的虚弱让她勉强撑起身,几乎是爬回了那张过分柔软的病床。丝绒被褥冰冷滑腻,裹住她不断轻颤的身体。她紧闭着眼,试图将刚才听到的一切都驱逐出脑海,可那压抑的咳喘、痛苦的呜咽,甚至最后那诡异的、仿佛含着她的名字的低语,却像鬼魅般盘桓不去。
昏沉与清醒的界限变得模糊。意识浮浮沉沉,总是坠入光怪陆离的碎片里——猩红的拍卖场,冰冷的刺青针,泥泞中跪下的身影,还有…一双布满血丝、盛满痛苦与疯狂灰色眼睛。
再次有意识时,是被舱内光线变化惊醒。
厚重的遮光帘不知何时被无声地拉开了一半,惨白的天光渗进来,冲淡了壁灯的昏黄,将舱内的一切都照得清晰而冷硬,无处遁形。
然后她闻到了。
雪松的冷冽。
极其淡薄,几乎被一种更浓重的、苦冽的药草气味掩盖,但还是一丝不差地钻入了她的鼻腔,瞬间激活了所有紧绷的神经。
她猛地睁开眼。
沈铎就站在床尾。
不知他来了多久,又这样无声地看了她多久。
他已经换上了一身熨帖的黑色西装,白衬衫扣到最上一颗,严丝合缝地遮住了锁骨下的所有痕迹。金丝眼镜架回鼻梁,镜片后的灰眸冷寂得像两潭冻住的深湖,找不到一丝一毫昨夜那濒临破碎的痛苦或疯狂的痕迹。连唇色都恢复了一种近乎淡漠的正常。
只有过分苍白的脸色,和眼底那抹被精心掩饰却依旧无法完全消除的、深重的疲惫,泄露出些许不同。
他手里端着一杯清水,正微微冒着热气。
见她醒来,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波动,只是走上前,将水杯递到她唇边。
“喝了。”
命令。和昨天灌药时一样的冰冷语调,不容置疑。
林稚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胃部因昨夜的强制进食和持续的不安而隐隐抽搐。但这一次,她没有立刻别开脸。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他扣得一丝不苟的衬衫领口,试图穿透那层布料,确认下面那个与她同步搏动的蛊印是否还存在,是否也如他表面这般…平静。
她的迟疑似乎激怒了他,或者触动了他某根紧绷的神经。
他眼底的冷寂瞬间被一层薄冰般的戾气覆盖。捏着水杯的手指微微收紧。
“需要我帮你?”
这句话唤醒了昨日被强行灌药的屈辱记忆。林稚心脏一抽,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张开嘴,就着他的手,小口地吞咽温度适中的清水。
水流过干涩刺痛的喉咙,稍稍缓解了不适。
他沉默地看着她喝完,然后将空杯放到一旁。整个过程,他的视线没有一丝偏移,像在监督一个必须完成的任务。
接着,他做出了一个让林稚浑身血液几乎瞬间冻住的举动。
他从西装内侧口袋里拿出一个只有拇指大小的深棕色玻璃瓶,瓶口用某种暗红色的蜡密封着,样式古旧诡异。
他用指甲轻易划开蜡封,拔掉塞子。
一股难以形容的、极其腥涩又带着异样甜腻的气味瞬间在空气中弥漫开来,令人作呕。
然后,他倾身过来。
冰冷的指尖再次捏住她的下颌,力道不算重,却带着一种绝对的掌控,迫使她抬起头。
林稚惊恐地睁大眼睛,全身肌肉都绷紧了,却被他周身散发的那种不容反抗的冰冷气息压得动弹不得。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瓶口凑近她的嘴唇。
里面是极其粘稠的、暗红色的液体,像凝固的血,又混着某种难以分辨的杂质,散发出浓烈的腥气。
“不…”她终于挤出破碎的抗拒,开始挣扎。
但他另一只手轻易地固定住她的后脑,灰眸冰冷地锁住她,里面没有丝毫情绪,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
“不想更痛,就咽下去。”
瓶口抵住她的唇瓣,那粘腻冰凉的液体强行被倒了进来!
浓烈的腥气瞬间冲上鼻腔,呛得她眼泪直流,胃里翻江倒海。她拼命想吐出去,可他的手死死固定着她,拇指甚至恶劣地按住她的喉骨,迫使她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
那东西滑过食道,留下一条冰冷却又仿佛带着灼烧感的痕迹,直坠入胃囊。
他松开手。
林稚立刻趴在床沿,剧烈地干呕起来,眼泪鼻涕狼狈地涌出,可那东西像是活物般牢牢黏在了胃里,只吐出一些酸水。
他站在床边,冷眼看着她痛苦不堪的模样,仿佛在欣赏一出与己无关的闹剧。甚至拿出雪白的手帕,细致地擦了擦刚才沾到一点液体的指尖。
“以后每天一次。”他宣布,声音平稳无波,像在安排一项日常行程,“对你的‘情况’有好处。”
林稚抬起泪眼模糊的脸,胃里那诡异的冰冷灼烧感还在持续。恨意和恐惧交织着涌上来,几乎要冲破喉咙。
他却不再看她,转身走向门口,背影挺拔冷硬,毫无破绽。
仿佛昨夜隔门后那个痛苦、脆弱、甚至可能呼唤过她名字的男人,从来都只是她绝望恐惧下产生的幻觉。
只有胃里那不属于自己的、冰冷又灼人的异物感,和锁骨下再次开始隐隐躁动发热的蛊印,在无声地证明着——
真实,往往比幻觉更加残酷。
干呕带来的生理性泪水模糊了视线,胃里那粘腻冰凉的诡异液体像一块永不融化的寒冰,沉甸甸地坠着,散发出一阵阵令人齿冷的腥气。林稚趴在床沿,手指死死抠进冰凉的金属床框,指节泛白,每一次喘息都带着剧烈的颤抖。
“以后每天一次。”
那句话如同冰冷的判决,在她嗡嗡作响的耳边反复回荡。
脚步声靠近。
她猛地抬头,泪眼朦胧中,看见去而复返的管家。他依旧面无表情,手里端着一杯清水,这次旁边还放着一小片白色的药片。
“林小姐,请漱口。这是止吐药。”他的声音平稳得像AI合成,没有丝毫情绪起伏,仿佛刚才她被迫吞下那恶心东西的挣扎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默剧。
恨意和屈辱毒液般涌上喉咙。她很想抓起那杯水狠狠砸过去,砸碎这张永远恭顺、永远冷漠的面具!
可她什么也没做。
只是死死盯着那杯水,然后慢慢地、极其缓慢地伸出手,接过。冰凉的杯壁刺痛了她同样冰凉的指尖。她机械地漱口,将带着腥味的水吐进旁边的污物盒,然后拿起那片药,干咽下去。药片刮过食道,留下苦涩的痕迹。
管家沉默地接过空杯,微微躬身,然后推过来一辆崭新的轮椅。
“先生吩咐,您今天的活动范围是西侧露台。阳光对您恢复有益。”
活动范围。像对待一只被圈养的宠物。
林稚没动,目光空洞地看着那辆轮椅。
管家也不催促,只是垂手静立一旁,用那种无言的、巨大的压力笼罩着她。
最终,她还是在那无声的逼迫下,挪动着虚软的身体,坐上了轮椅。柔软的坐垫,冰冷的金属扶手,每一下接触都让她觉得无比恶心。
轮椅被平稳地推出医疗舱,沿着宽阔却冰冷的走廊前行。壁灯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扭曲,投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她闭着眼,不愿看这奢华却如同巨大囚笼的堡垒。
西侧露台很快到了。海风裹挟着咸腥的气息扑面而来,阳光有些刺眼。露台视野极好,能俯瞰大片修剪整齐的园林和远处宝石蓝的海面。美的像一幅画,却也空的让人心慌。
管家将她推到一张白色藤编茶几旁,上面已经摆好了精致的茶点和水果。
“请您在此休息。一小时后,我来接您。”
他再次躬身,然后像出现时一样,无声地退了出去,消失在露台入口的阴影里。
四周只剩下海浪声和海鸟偶尔的鸣叫。
阳光晒在皮肤上,带来微弱的暖意,却丝毫驱不散心底的冰寒。她胃里那团东西依旧固执地散发着冰冷的存在感。锁骨下的蛊印似乎安静了些,但那细微的、与他同频的搏动从未真正停止。
时间缓慢地流逝。
就在她以为这一个小时就要在这种空洞的僵坐中耗尽时,露台下方,靠近园林边缘的一处偏僻角落,隐约传来压低的谈话声。
是管家的声音。依旧平稳,但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是的,处理掉了…昨夜打碎的琉璃镇纸,所有碎片,包括擦拭的布巾,已经按高危医疗废物标准焚毁…”
一阵海风吹过,带来了几个模糊的词语。
“…呕血量比上次…略有增加…体温异常…持续低温…”
林稚的心脏猛地一跳,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轮椅扶手。
呕血?低温?
“…已加大抑制剂剂量…但先生拒绝深度镇静…清醒…”
另一个声音更低沉,听不真切,似乎是在汇报什么。
管家沉默了片刻。
“…务必封锁消息…尤其是…老宅那边…不能有任何风声…”
老宅?沈氏老宅?
谈话声很快低下去,然后彻底消失,像是从未发生过。
露台上又只剩下海浪和风声。
阳光依旧明媚,茶点精致诱人。
林稚却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比刚才吞下那诡异液体时更甚。
呕血…持续低温…加大抑制剂剂量…拒绝镇静…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凿击着她的认知。
昨夜隔门后那压抑痛苦的声响,并非幻觉。
那个白天冷酷暴戾、将她肆意搓圆捏扁的男人,身体内部…正在发生某种可怕的、失控的事情。
而这一切,似乎都与她,与她身体里这个该死的蛊,有着撕扯不开的联系。
“您痛一分,他便痛十分。”
管家昨夜低语的话,此刻带着血淋淋的重量,砸回她的脑海里。
她慢慢地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腹部,看向那依旧残留着冰冷异物感的胃囊。
所以…刚才被迫吞下的…究竟是什么?
露台上的阳光忽然变得刺眼而虚假,像一层镀在腐烂之上的金粉。海风带来的咸腥里,似乎也混进了若有似无的血锈味。林稚僵硬地坐在轮椅里,指尖死死抠着光滑的藤编扶手,冰凉的触感无法压下从胃里一路窜上喉头的恶寒。
呕血…抑制剂…老宅的风声…
每一个词都像毒蛇的獠牙,注入冰冷的、令人窒息的真相。
那个男人,沈铎,他并非无坚不摧。他华丽冷酷的表象之下,藏着正在崩坏的裂痕,而这裂痕,与她紧密相连。
轮椅被无声地推回医疗舱时,她几乎没有任何反应,像个被抽离了魂灵的木偶。管家依旧沉默精准,将她安置回床上,监测仪器重新连接,一切程序完美得令人窒息。
舱内再次只剩下她一个人,还有仪器单调的滴答。
以及胃里那团挥之不去的、冰冷粘腻的异物感。
它不再仅仅是恶心,更像一个活着的、沉默的罪证,一个她与他病态连接的物质化象征。他强制她吞下它,用近乎凌辱的方式,美其名曰“对她有好处”。可如果…如果这东西,与他正在呕出的、需要被“处理”掉的,同源呢?
这个想法让她猛地蜷缩起来,捂住嘴,一阵剧烈的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生理性的泪水模糊了视线。
下午,管家再次出现,推来了餐车。依旧是精致的药膳,热气腾腾。
这一次,林稚没有立刻抗拒。她看着那碗炖得澄澈的汤,看着里面沉浮的枸杞和参片,目光像是要穿透瓷碗,看到背后那个可能正被“抑制剂”和“低温”折磨的男人。
她慢慢地拿起勺子。
管家垂手立在床边,看似恭顺,却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监视的压迫感。
一口温热的汤咽下,胃里那团冰冷似乎被稍稍驱散了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但紧随而来的,是锁骨下那片蛊印突兀地、剧烈地搏动了一下!
咚!
沉重,清晰,带着一种近乎焦灼的灼热。
她手一抖,勺子磕在碗沿,发出清脆的响声。
几乎是同一时刻,舱外走廊上,由远及近,传来一阵急促却极力压抑的脚步声,以及…压抑不住的、低低的呛咳声!
林稚猛地抬头看向门口。
脚步声在医疗舱门外停顿了一瞬。那呛咳声似乎被强行咽了回去,变成一声极其痛苦的、从喉咙深处挤出的闷哼。
然后,脚步声再次响起,更快,更乱,几乎是踉跄着远离。
门口的地面上,落下几滴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暗红色斑点,新鲜,粘稠。
管家像是完全没有听到、没有看到任何异常。他上前一步,用雪白的餐巾细致地擦去她溅到手上的汤汁,动作一丝不苟。
“林小姐,请小心用餐。”他平静地提醒,仿佛刚才门外那惊心动魄的插曲从未发生。
林稚的心脏却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是他!他刚才就在门外!他…
她低下头,看着碗里晃动的汤面,自己的倒影扭曲破碎。
一顿饭吃得味同嚼蜡,每一口吞咽都艰难无比。那门外短暂却剧烈的动静,像一根刺,深深扎进了她的脑海里。
晚餐后,医疗舱的门再次被推开。
进来的却不是管家,也不是沈铎。
一个穿着灰色套装、戴着金丝眼镜、提着银色金属箱的中年女人走了进来。她面容刻板,眼神冷静得像手术刀,周身散发着消毒水和某种奇异草药混合的气味。
“林小姐,例行检查。”她没有任何寒暄,直接打开箱子,拿出各种冰冷的器械。
检查过程细致到令人发指,远超普通体检的范畴。女人冰凉的指尖按压她的腹部,监听她心脏和锁骨下蛊印的搏动,甚至取了她的血液和唾液样本,放入特制的低温容器。
最后,女人拿出一个笔记本和钢笔,开始记录。
“今日摄入稳定。”
“蛊印活性…略有增强,伴随轻微能量潮汐反应。”
“同步痛感阈值…未触发。”
她写字的动作忽然顿住,笔尖悬在半空,似乎在斟酌用词。然后,她极其快速地、用一种近乎耳语的音量,添上了一句。
“主体…排斥反应加剧。抑制剂效果衰减百分之十七。”
这句话轻得像羽毛落地,却像重锤狠狠砸在林稚的心上!
女人似乎意识到失言,猛地闭上嘴,抬起眼,刻板的视线锐利地扫过林稚的脸,像是在评估她是否听见。
林稚立刻垂下眼睫,盯着自己的手指,做出麻木呆滞的模样,心脏却几乎要跳出喉咙。
女人合上笔记本,收起所有器械,面无表情地离开了。
舱门合拢。
死寂重新降临。
林稚慢慢地抬起头,看向空无一人的门口,又慢慢地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腹部。
“同步痛感阈值…未触发。”
“主体排斥反应加剧…”
所以,她感受到的每一次搏动,每一次灼热,甚至胃里那团冰冷的东西…另一端,都实实在在地链接着他,影响着他?他强制她吞下的,是“稳定”她的东西,却可能加剧了他自身的“排斥”?
一种极其复杂、冰寒刺骨的情绪攫住了她。是恨,是恐惧,却又掺杂着一丝无法理解的、被强行捆绑在一起的战栗。
她恨他,毋庸置疑。可如果她的痛苦会百倍反噬到他身上,如果她的“稳定”建立在他的崩坏之上…
那这仇恨,又该如何安放?
轮椅…露台…精致的餐食…这看似“优待”的囚禁背后,到底藏着多少她不知道的、血腥而痛苦的真相?
她慢慢地蜷缩起来,抱紧自己。
这一次,感受到的不仅是冰冷的恐惧。
还有一种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了然。
她和他,真的如同那蛊印一般,早在七年前或许更早,就被某种黑暗残酷的力量死死缠绕在了一起。
痛苦同频,生死纠葛。
这囚笼,困住的从来不止她一个。
医疗舱的顶灯白得刺眼,将每一寸金属表面都照得无所遁形,却照不透心底翻涌的、粘稠的黑暗。那几句低语,“排斥反应加剧”,“抑制剂效果衰减”,像淬了毒的冰棱,反复穿刺着林稚的认知。
她不再是单纯的囚徒,而是成了一个诡异共生体的一部分,她的“稳定”在加速另一端的崩坏。这认知比镣铐和刺青更让她感到窒息。
夜更深时,那扇隔门后没有再传来令人心悸的动静。只有一片死寂,沉甸甸地压过来,比任何声响都更令人不安。他怎么样了?是抑制剂终于起了作用,还是…更糟了?
这种不受控制的担忧让她觉得自己卑劣又可笑。她该恨他,盼他痛苦,甚至盼他死。可现在,她竟像个可耻的同谋,在黑暗中竖着耳朵,恐惧着门后可能彻底消失的声息。
第二天清晨,来的不是管家,也不是那个刻板的女医师。
是沈铎自己。
他推开门的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滞涩,脸色比昨日更加苍白,几乎透明,仿佛所有的血色都被某种内在的消耗抽干了。但他依旧穿着挺括的黑色西装,每一根线条都一丝不苟,金丝眼镜后的灰眸冷寂如常,甚至比平时更添了几分刻意的疏离和冰冷。
他手里依旧端着那杯清水,和那个拇指大小、用暗红色蜡封着的诡异棕色玻璃瓶。
“起来。”他命令,声音嘶哑,像是声带被砂纸磨过,带着不容置疑的疲态和威压。
林稚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只是用那双盈满复杂情绪的眼睛死死盯着他,试图从他完美无缺的冰冷表象下,找出昨夜那场无声挣扎的蛛丝马迹。
她的沉默和直视似乎触怒了他。
他几步走到床边,俯身,冰冷的指尖再次捏住她的下颌,力道比昨日更重,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烦躁和…虚弱?他的指尖甚至在微微发凉。
“别考验我的耐心。”他盯着她,灰眸里寒冰覆盖,却似乎有什么更黑暗的东西在冰层下剧烈涌动,“喝了它。”
瓶口的蜡封被粗暴地揭开,那股令人作呕的腥涩甜腻气味再次弥漫开来。
这一次,林稚没有立刻顺从。胃里翻起强烈的抗拒,混合着那无法言说的、窥见真相后的恐惧和…一丝诡异的牵连感。
她咬紧了牙关,头微微向后仰,试图避开。
这个细微的抵抗动作,像是一根针,瞬间刺破了他强行维持的平静。
沈铎眼底的冰层骤然碎裂,暴戾的猩红瞬间翻涌上来!他猛地加重手上的力道,捏得她下颌骨咯咯作响,痛得她闷哼出声。
“我让你喝!”
他几乎是低吼出声,声音撕裂,带着一种濒临失控的疯狂和…痛苦?另一只手强硬地将瓶口塞向她死死紧闭的嘴唇!
粘稠冰凉的液体再次强行灌入,更多的顺着她的嘴角溢出,留下暗红湿腻的痕迹,像干涸的血。
她被迫吞咽,剧烈的恶心感冲上头顶,眼前阵阵发黑。
就在她以为自己又要经历一场酷刑般的干呕时,捏着她下颌的手却猛地松开了。
沈铎踉跄着后退了半步,呼吸骤然变得急促而浅薄,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他一只手死死按向自己的左胸,手指用力到骨节凸起,泛出可怕的青白色。苍白的嘴唇无法抑制地轻微颤抖着,像是在承受某种突如其来的、极致的痛苦。
他甚至无法站稳,不得不伸手扶住旁边的仪器台,才勉强支撑住身体。高大的身躯微微佝偻起来,压抑着剧烈的喘息。
林稚趴在床沿,捂着火辣辣疼痛的下颌,呛咳着,泪眼模糊地看着他这副截然不同的、骤然崩塌的模样。
那杯他没来得及放下的清水,从他颤抖的另一只手中滑落。
“啪嚓——!”
玻璃杯砸在冰冷的地板上,碎裂开来,清水四溅,如同碎裂的冰晶。
几滴冰凉的水珠溅到林稚的脚背上,激得她一颤。
巨大的声响之后,是死一样的寂静。
只有他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喘息声,清晰可闻。
他扶着重物,低着头,碎发垂落遮住了眼睛,整个人透出一种浓重的、几乎要被无形重量压垮的疲惫和脆弱。
林稚忘了咳嗽,忘了恶心,只是怔怔地看着地上那片狼藉的碎片,看着水中倒映出的、晃动扭曲的顶灯光晕,再看向那个前一秒还暴戾冷酷、此刻却仿佛连站立都困难的男人。
某种尖锐的东西,在她冰冷的心脏深处,猝不及防地刺了一下。
很轻。
却带着血。
玻璃碎片像破碎的星辰,散落在冰冷的地板上,水迹蜿蜒,映出顶灯扭曲的光。那声响似乎也砸碎了某种紧绷的、虚伪的平静。
沈铎扶着仪器台,背脊剧烈地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像是扯破了风箱,嘶哑而艰难。按在左胸的手青筋虬结,指节用力到泛出死白,仿佛不这样死死按住,那颗心脏就要破膛而出。
他整个人散发出的不再是纯粹的暴戾,而是一种浓重的、几乎要被某种内部力量撕裂的痛苦和…濒临极限的脆弱。
林稚忘了呼吸,忘了下颌的疼痛和胃里的翻江倒海。她怔怔地看着他佝偻的背影,看着地上那片狼藉,看着水中倒映出的、自己同样苍白失措的脸。
时间像是被粘稠的琥珀包裹,缓慢地、令人窒息地流淌。
几秒,或者更久。
沈铎的喘息终于稍稍平复了一些,但那紧绷的肩背依旧透出极力压抑的颤抖。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直起身,动作间带着一种沉重的滞涩感。
他没有回头。
甚至没有去看地上的碎片和水渍。
只是抬手,用指尖极度疲惫地推了一下滑落鼻梁的金丝眼镜,镜链轻微晃动,折射出冰冷的光。
然后,他迈开了步子。
一步。军靴刻意避开那些碎片,踩在干净的地板上,发出沉闷而虚浮的声响,与他平日那种精准冷酷的步伐截然不同。
两步。他的背影依旧挺拔,西装革履,却无端透出一种孤绝的、仿佛下一秒就会碎裂开来的脆弱。
林稚的视线无法从他身上移开,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越来越用力。那杯水…是她…?因为她的抗拒,引发了更强烈的“排斥”?
这个念头让她喉咙发紧。
就在他即将走到门口,身影快要融入门外走廊的阴影中时,他的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极其短暂,几乎像是错觉。
一个极小、极轻的物件,从他垂在身侧、依旧微微颤抖的手指间滑落。
无声地掉落在门口那片相对干净的地板上。
是一枚…
林稚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是一枚极其陈旧的、边缘已经磨损的铜质钥匙,很小,样式古拙,上面似乎还沾染着一点暗沉的、未干的污渍。
他就那样停顿了半秒,仿佛只是踉跄了一下,随即没有任何迟疑,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外,脚步声沉重而迅速地远去。
医疗舱的门,这一次,没有完全合拢,留下了一道狭窄的、幽暗的缝隙。像是在无声地邀请,又像一个冰冷的陷阱。
舱内死寂。
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答,和她自己失序的心跳。
林稚的目光死死钉在那枚掉落在门口的、不起眼的铜钥匙上。
它躺在那儿,像一个沉默的、诱人的禁忌。
是谁掉的?管家?医师?还是…他?
如果是他…是意外?还是…刻意?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冲撞,撞得肋骨生疼。一个荒谬又惊悚的念头不受控制地窜起——刚才他那份突如其来的、剧烈的痛苦,那份近乎表演般的脆弱…难道是为了制造掉落钥匙的机会?
不可能。
他那样的人…怎么可能?
可那枚钥匙就静静地躺在那里,散发着幽暗的光泽,无声地拷问着她的理智和…那该死的、被蛊印连接着的、蠢蠢欲动的直觉。
锁住她镣铐的钥匙?某个密室的钥匙?还是…通向真正自由的钥匙?
恐惧和一种被压抑太久的、疯狂的渴望在血管里激烈交战。
去捡?还是无视?
每一个选择背后,都可能藏着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慢慢地、极其缓慢地从床上挪下来,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寒意瞬间窜遍全身。她一步一步,像靠近毒蛇的幼兽,朝着那扇虚掩的门,朝着那枚决定命运的钥匙,挪去。
每一步,都踩在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上。
冰冷的金属地板刺痛脚心,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刃上。林稚挪向那扇虚掩的门,视野里只剩下那枚静静躺着的、边缘磨损的铜钥匙。它像一枚沉入水底的锈蚀硬币,散发着不祥又诱人的微光。
心脏在喉咙口疯狂擂动,血液冲刷着耳膜,发出巨大的轰鸣。她几乎能嗅到空气中残留的、属于他的雪松冷冽气息里,那丝极力压抑的痛苦和…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
是陷阱吗?他那样掌控一切的人,怎么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方才他那份突如其来的、近乎表演的剧烈痛苦…难道真是为了这一刻?
理智在尖叫着警告,可身体却像被那枚小小的钥匙施加了咒语,不受控制地向前。
她停在了门口。
幽暗的走廊光线从门缝里渗入,切割出一小片模糊的光区,那枚钥匙就躺在光暗交界处。
她慢慢地蹲下身,冰冷的指尖触碰到更冰冷的铜钥。
拿起它的瞬间,指尖传来一点极其细微的、尚未完全干涸的粘腻触感。
暗红色的。像血。
她的指尖猛地一颤,钥匙几乎脱手。
强行稳住呼吸,她将钥匙紧紧攥入手心,坚硬的金属棱角硌得掌心生疼。她透过门缝向外望去——走廊空无一人,只有壁灯投下漫长而死寂的光晕。
他去了哪里?是真的虚弱离开,还是正藏在某个阴影里,等着她自投罗网?
没有时间犹豫。
她赤着脚,像一抹苍白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滑出了医疗舱的门。冰冷的走廊空气裹挟着她单薄的身体,激起一阵战栗。
该去哪里?
大脑飞速运转,过滤着被囚禁以来所有零碎的信息。书房?那里有他严密看守的文件,但或许也有答案。不,太危险。露台?毫无意义。刺青房?想起那个地方就让她生理性反胃。
一个被遗忘的角落忽然闯入脑海——昨天轮椅经过时,靠近西侧廊尽头,有一扇不起眼的、颜色略深于其他墙板的暗门,门上挂着一把老式的黄铜锁。当时管家推她的速度很快,但她依稀瞥见了。
直觉疯狂叫嚣着就是那里!
她攥紧钥匙,凭着记忆,沿着冰冷的墙壁快速向西侧移动。赤脚踩在地毯上,几乎没有声音,只有自己狂乱的心跳震耳欲聋。
走廊仿佛没有尽头。
终于,那扇暗门出现在视野里。深褐色的木质,比周围的金属墙壁显得古老,那把老旧的黄铜锁静静悬挂着。
她停下来,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剧烈喘息,警惕地环顾四周。
一片死寂。
他不在。管家也不在。
颤抖地伸出手,将那把沾染着疑似血迹的铜钥匙插入锁孔。
尺寸完全契合!
转动。
“咔哒”一声轻响,在绝对寂静的走廊里如同惊雷炸开!
锁开了。
她的心脏几乎停跳,猛地回头,身后依旧空荡。
深吸一口气,她推开沉重的木门。
一股陈旧的、混合着灰尘、霉味和某种奇异草药苦涩气息的空气扑面而来,呛得她忍不住想咳嗽,又死死捂住嘴。
门内是一片昏暗。没有窗户,只有角落一盏功率极低的老旧壁灯,散发着昏黄微弱的光晕,勉强照亮这个狭窄逼仄的空间。
这里看起来像是个被遗忘的储物间,或者说…祭坛?
靠墙是几个高大的檀木架子,上面摆满了各种形状古怪的玻璃器皿,里面浸泡着颜色诡异的药材或辨认不出的生物组织。另一面墙则钉满了密密麻麻的架子,塞满了各种线装古书和卷轴,纸张泛黄脆硬。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房间正中央的一张老旧的紫檀木案台。
案台上异常洁净,只放着几样东西——
一盏早已熄灭的青铜油灯,灯盏边缘有反复燃烧留下的黑色痕迹。
一本摊开的、纸张极其古老甚至边缘有些破损的厚重大书,书页上是密密麻麻的、她完全看不懂的古老文字和诡异插图。
以及…
林稚的呼吸骤然停止!
摊开的那一页书页上,用一种暗褐色的、干涸的颜料,画着一个极其复杂的、与她锁骨下以及沈铎心口那个蛊印几乎一模一样的图腾!
而在图腾下方,是几行稍微清晰些的注解小字,夹杂着那种古老文字,但有几个词,她凭借模糊的记忆和直觉,猛地认了出来!
“情蛊…双生…同命…”
“饲主…心血…反噬…”
“…契成…无悔…”
每一个辨认出的词都像一把冰锥,狠狠凿进她的太阳穴!
双生?同命?饲主?反噬?!
这是什么?!
她的目光惊恐地扫过书页,试图抓住更多信息,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抚上那些晦涩的文字和那狰狞的图腾。
就在这时——
她的指尖无意间碰到了摊开书页旁边,一枚看起来像是用来压书页的、半个巴掌大小的黑色鳞片状物体。
触感冰凉,带着某种玉石般的润泽,却又隐隐透着一丝邪气。
就在她的指尖碰到那黑色鳞片的瞬间!
异变陡生!
她锁骨下的那片蛊印毫无预兆地、猛烈地灼烧起来!像是被投入了熔炉,痛得她眼前一黑,几乎惨叫出声!
与此同时,那黑色鳞片仿佛被激活一般,表面骤然掠过一层暗红色的、如同血管脉络般的流光!
而案台上那盏早已熄灭的青铜油灯,“噗”地一声,竟自行燃起了一簇极其微弱、却呈现出诡异幽蓝色的火苗!
火苗跳跃着,映照出书页上那个图腾更加狰狞扭曲的细节。
林稚吓得猛然后退,背脊重重撞在冰冷的门板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嘴里蹦出来!
怎么回事?!这鳞片…这油灯…
她惊恐未定地看着那簇幽蓝火苗,看着流光隐现的黑色鳞片,再感受着胸口那几乎要将她焚烧殆尽的灼痛…
一个更加疯狂、更加恐怖的念头,如同破开黑暗的闪电,骤然劈入她的脑海——
七年前…缅甸…雨林…那个模糊的、染血的少年轮廓…还有她丢失的记忆…
难道…难道这所谓的“情蛊”…
根本不是沈铎种给她的?!
冰冷的战栗如同毒蛇,瞬间缠紧了她的四肢百骸。
她猛地抬头,看向那扇被她推开、此刻正透出走廊光线的门缝。
仿佛下一秒,就会有一双布满血丝、盛满疯狂和某种更深沉绝望的灰色眼睛,从那里凝视进来。
那簇幽蓝的火苗在青铜灯盏里诡异地跳跃,将书页上狰狞的图腾映照得如同活物,阴影扭曲蠕动。黑色鳞片上的暗红流光尚未完全褪去,像血管一样微微搏动。锁骨下的灼痛浪潮般冲击着林稚的神经,几乎要焚毁她的理智。
不是他种的蛊?
这个念头带来的不是解脱,而是更深的、灭顶的寒意。如果…如果不是他,那七年前那片血腥的雨林里,浑身是血濒死的少年…和自己颤抖着递出草药的手…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猛地喘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呛入肺腑,带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她死死捂住嘴,惊恐地望向那扇虚掩的门——刚才她撞上去的闷响,在这死寂的堡垒里,无异于惊雷!
没有脚步声。
没有预想中立刻破门而入的暴怒身影。
门外走廊的光线透过门缝,安静地流淌进来,切割出她狼狈蜷缩的影子。
这种反常的死寂,比直接的惩罚更令人毛骨悚然。他知道了?他正等着?还是…那枚钥匙的掉落,根本就是一个精心布置的、看她如何自寻死路的陷阱?
恐惧攥紧了心脏。
她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她手忙脚乱地想要撑起身,指尖却再次无意中扫过那本摊开的古书,慌乱间,似乎将书页更往后翻动了一些。
眼角余光瞥见了一副新的插图——不再是复杂的图腾,而是一种极其古怪的、形似并蒂双生花的植物,花瓣妖异,根茎却缠绕着一具森白的骨骸。旁边还有密密麻麻的注解。
但此刻她什么也看不进去,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逃!
她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心脏快要跳出喉咙,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冲向那扇暗门。
就在她的手指即将触碰到门把手的瞬间——
门外,极其清晰地,传来一声极其压抑的、仿佛从喉咙最深处碾磨出来的痛苦闷哼!紧接着,是重物缓缓滑落、最终无力靠坐在门板上的沉闷声响!
咚。
一下轻震,透过门板传递过来。
林稚的动作瞬间僵死,血液仿佛在这一秒彻底冻僵。
他…就在门外。
一板之隔。
他没有冲进来抓她,而是…无力地坐倒在了门外?
那声闷哼里蕴含的痛苦,真实得让她头皮发麻。
她慢慢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背靠着冰冷的门板,一点点滑坐下去,直到与门外那个人的后背,只隔着一层不算太厚的木头。
她能感觉到…门板那端传来的、极其细微的震动。像是无法抑制的颤抖。
还有…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喘息声。每一下,都扯得她自己的心脏也跟着抽搐。
他怎么了?是那“排斥反应”?还是…因为她闯入这里,触碰了禁忌,引发了更可怕的反噬?
幽蓝的火苗还在不知疲倦地跳跃,将这片狭小空间的空气都染上诡异的色泽。那本摊开的古书,正好停留在那株妖异双生花的页面。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
这一次,在剧烈的心悸和恐惧中,她强迫自己看向那些注解。一些支离破碎的词语,混合着方才看到的,拼凑出令人胆寒的轮廓。
古巫族…血契…”
“以心血为引,饲蛊…同生共死…”
“悖逆契约…饲主反噬…噬心裂肺…”
“]…唯共生…可解…”
古巫族…血契…饲主…反噬…共生…
每一个词都像烧红的钉子,狠狠钉入她的脑海。
所以…这蛊,真的源于某种古老的血脉契约?而沈铎…他承受的那些痛苦,呕血,低温,是因为…“悖逆”了契约?他是…“饲主”?而被种下的她…
“呃啊——”
门外,猛地传来一声更加清晰、再也无法完全压制的痛苦呻吟,紧接着是一阵剧烈的、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的呛咳!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明显湿漉漉的血气!
门板传来清晰的震动。
林稚猛地捂住自己的嘴,浑身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那咳嗽声…那痛苦…和她此刻胸口蛊印的灼痛,隐隐呼应着。
她慢慢地地低下头,看向自己颤抖的、刚才碰过那黑色鳞片和古书的手指。
一个荒谬、疯狂、却越来越清晰的念头,如同破冰的利刃,狠狠劈开了她混沌的记忆和认知——
七年前,缅甸,雨林,枪声,血腥…
那个靠在树根下、浑身是血、气息奄奄的少年…
那个吓得魂飞魄散、只会哭、却还是抖着手把捣烂的草药按在他伤口上的自己…
还有…少年染血的手,死死攥着她的手腕,灰眸在雨幕和血腥气中亮得骇人,嘴里模糊念着什么她听不懂的古老音节…
以及…她颈后那一小片,自幼就有的、被孤儿院嬷嬷说是胎记的、模糊的淡红色痕迹…此刻正隔着头发,散发出与锁骨蛊印同源的、细微的灼热…
碎片尖啸着,疯狂拼凑!
难道…
当初在那片绝望的雨林里…
不是他强行给她种下了什么。
而是濒死的他,用最后的力量,对着唯一可能救他的人,完成了某个古老而邪恶的…求生契约?
而她…才是那个在无知无觉中,被命运和某种残酷本能驱使着,接受了“饲主”献祭、被动种下了这“情蛊”的人?!
所以他才说“又见面了,小骗子”?
所以他才那样疯狂地禁锢她,标记她,既暴戾又…痛苦?
因为他才是被契约捆绑、承受反噬的那一个?!
轰——!
世界彻底崩塌,旋转,陷入一片血红和黑暗。
林稚瘫坐在冰冷的门边,瞳孔放大,失去了所有焦距和反应。
门外,那剧烈的咳喘声也渐渐低弱下去,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极其痛苦的抽气声。
一门之隔。
两个人。
被同一条血腥而古老的契约链条死死锁住。
一个在门外,承受着反噬的极致痛苦。
一个在门内,被真相的惊悚彻底摧毁。
只有那盏青铜灯里的幽蓝火苗,还在无声地、诡异地跳跃着。
映照着古书上那株缠绕白骨的妖异双生花。
如同命运冰冷而讽刺的注释。
那盏青铜油灯的幽蓝火苗倏地摇曳,像被无形的手掐住咽喉,挣扎了两下,噗地熄灭了。
最后一丝诡异的光源消失,储物间彻底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黑。只有门外那压抑到极致的、带着血腥味的破碎喘息,透过薄薄的门板,一声声,锤击着林稚的耳膜,也锤击着她刚刚被真相碾得粉碎的神智。
饲主…反噬…同生共死…
黑暗放大了所有感官,也放大了那无法形容的、来自门另一端的痛苦。每一声艰难的抽气,都像粗糙的砂纸磨刮着她的神经。她甚至能想象出他此刻的模样——苍白的手指如何死死抠抓地面,额角的冷汗如何滚落,背脊如何因无法忍受的剧痛而痉挛佝偻…
而她锁骨下的蛊印,竟在这彻底的黑暗和清晰的痛苦共鸣中,奇异地平息了那灼人的剧痛,只剩下一种沉闷的、同步的悸动。咚…咚…如同为门外那个正在受苦的生命敲打着丧钟,也如同…某种黑暗的脐带,将两人的生命频率强行扭合在一起。
恨意呢?
那支撑着她一次次反抗、一次次试图毁灭他的滔天恨意,此刻在血淋淋的真相面前,像被抽掉了基石的沙堡,轰然垮塌,只剩下冰冷粘湿的茫然。
她该恨谁?恨七年前那个濒死求生、将她拖入这诡异契约的少年?还是恨一无所知、却被命运选中成为“载体”的自己?
门外,一阵剧烈的、仿佛连肺叶都要咳出来的呛咳声猛地炸响!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骇人,带着清晰的、液体喷溅的粘腻声响。
林稚浑身一颤,指甲无意识地深深抠进门板边缘的木质纹路里。
咳声持续着,撕心裂肺,然后渐渐转为无力痛苦的干呕,最后,只剩下断断续续的、微弱到几乎消失的喘息。
他…会死吗?
这个念头像冰锥一样刺入她的脑海。
如果他就这样死在门外,死在这一门之隔的地方…这该死的“同生共死”的契约,会怎么样?她会跟着一起…
心脏猛地一缩,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攫住了她。
不。
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
黑暗中,她猛地咬住自己的下唇,直到尝到鲜明的血腥味,用疼痛强迫自己从那片冰冷的茫然中挣脱出来。
她慢慢地、极其艰难地站起身,双腿虚软得不停颤抖。摸索着,冰凉的指尖触碰到那本摊开的古书,触碰到那枚已经恢复冰冷、不再流光的黑色鳞片。
饲主…反噬…共生…
那些词语在她脑中疯狂盘旋。
如果…如果他是承受反噬的“饲主”,而她是被种下的“载体”…那这本书,这个被严密藏起来的地方,会不会有…解决的方法?哪怕只是缓解?
求生的欲望像一簇微弱的火苗,在无边的黑暗和绝望中重新点燃。
她颤抖着,凭借记忆向架子方向摸索。指尖掠过冰冷光滑的玻璃器皿,碰到干燥脆硬的草药束,最终,摸到了一叠叠垒放的、边缘粗糙的古老卷轴和线装书。
她胡乱地抽出一本,又一本,它们沉重地掉落在脚边,扬起陈年的灰尘,让她忍不住又想咳嗽,却死死忍住。
看不懂。大部分都是那种完全无法理解的古老文字,配着令人头皮发麻的诡异插图。
绝望再次袭来。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时,指尖碰到一本材质略新、夹杂在古卷中的硬皮笔记本。
她猛地将它抽了出来。
黑暗中无法视物,她只能用手急切地摩挲着封面——是某种皮革,触感冰凉。她胡乱地翻开,里面的纸张似乎比较现代,写着字…
她深吸一口气,将那笔记本紧紧抱在怀里,像抱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然后,她转向那扇门。
门外的喘息声几乎听不见了,只剩下一种令人心悸的、濒死的寂静。
不能再等了。
她颤抖地伸出手,握住冰冷的门把手,一点点,极其缓慢地,拉开门。
走廊壁灯昏暗的光线流淌进来,刺得她眼睛生疼。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门边地板上,那一小滩尚未完全凝固的、暗得发黑的粘稠液体。
以及,瘫倒在这滩污秽旁,几乎蜷缩成一团的沈铎。
他面向着门的方向,侧躺在地上,平时一丝不苟的西装和衬衫被扯得凌乱不堪,浸满了冷汗和…更多的暗色污渍。金丝眼镜掉落在不远处,镜片碎裂。他的一条手臂无力地压在身下,另一只手则死死地、几乎要抠进自己左胸口的衣料里,指节扭曲泛白。
他的脸埋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只能看到散落的黑发被冷汗浸透,黏在额角和苍白的皮肤上。整个身体都在无法控制地轻微痉挛着,每一次细微的颤抖都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
听到门开的细微声响,他似乎用尽了全力,极其缓慢地、艰难地抬起一点头。
碎发滑落,露出那双眼睛。
没有了眼镜的遮挡,那双灰眸彻底暴露在昏暗光线下——里面所有的冰冷、暴戾、掌控一切的伪装都被彻底撕碎,只剩下最原始的、被剧痛碾磨到极致的空洞和…一种近乎涣散的茫然。瞳孔微微放大,倒映出她站在门口、同样狼狈不堪的身影。
他的嘴唇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溢出一丝微弱的气音,和一点沿着唇角滑落的、新的鲜红血丝。
那血丝红得刺眼。
林稚站在门口,怀里紧紧抱着那本冰冷的笔记本,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看着脚下这个彻底崩溃、濒临死亡的男人。
所有的恨,所有的恐惧,所有的挣扎,在这一刻,被这极致惨烈的景象和那双只剩下痛苦的空洞灰眸,搅碎成一片无法言说的、冰冷的麻木。
她慢慢地地蹲下身。
距离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浓重的血腥味、苦涩的药味,以及那丝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雪松即将燃尽的灰烬气息。
她看着他心口位置那片被他自己抓挠得不成样子的衣料,那里,似乎还有更深的血色在缓慢洇出。
然后,她伸出了自己同样冰冷颤抖的手。
指尖,即将触碰到他惨白的、染着血的下颌。
下一秒,是掐断这痛苦的根源,还是…
她的指尖悬在半空,剧烈地颤抖着。
黑暗中,那本硬皮笔记本的边角,硌得她胸口生疼。
如同命运冰冷而沉默的质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