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2年的一天,应该是春末或是初夏,在甘肃天水大山里的一个小山村,有一个女婴降生了,这是家里的第一个孩子,年轻的父母非常高兴,在那个困苦的年代,孩子就是希望,这个女婴就是我的母亲。外公的父辈因为是富农,在运动中早早去世,年轻的外公外婆每天辛勤劳作,挣取工分,虽然辛苦,但是也其乐融融,母亲六岁之前的童年应该是幸福的,母亲四岁时,大舅舅也出生了,外公外婆儿女双全,就算辛苦一点,在那个大家都穷的年代,够吃够喝就已经很幸福了。
年轻的外公很喜欢聪明伶俐的母亲,当母亲会走路后,外公去赶集的时候都会带上母亲,担子的一头是要卖的东西,一头的筐子里坐着母亲,有时候挑的东西太多,就要往母亲坐的筐里匀一点,这时的母亲就要站在筐子上了,两只小手抓着绳子,跟着外公的节奏一闪一闪的,六七公里的路,挑着去又挑回来,有时候还会拿出一两分钱给母亲买几颗糖吃。
这样幸福的日子在母亲六岁那年戛然而止,外公对聪明的母亲抱有很大的希望,在那个时代,农村的女孩子想要上学,就是一种奢望,但是外公依然想让母亲去学校上学识字,可是,就在母亲走进教室的第一天,可能连课本都还没拿到,就被人从学校拉回了家里,外公去世了,后来听母亲说起,是肠梗阻,现在看来也不是什么大病,可是当时,在食物紧缺,医疗条件又不好的农村,就是不治之症,外婆还叫邻居帮忙把外公抬到架子车上往乡里的卫生院拉,还没出村,人就已经没了。
不到三十岁的外公就这么走了,留下外婆和一双儿女,外婆既要干活挣工分,又要照顾年幼的母亲和舅舅,母亲的上学之路也在这一天终止,再也没有进过学校的大门,直到我和妹妹上学后,母亲有时会看着我们写作业,慢慢的也记住了我和妹妹的名字,每年也有机会走进学校,坐在教室里,可惜那只是我和妹妹的家长会。
虽然没念过书,但是母亲心灵手巧,学什么都很快,今天,母亲也会拿着手机给我打视频电话。
回到家的母亲开始帮着外婆捡柴洗衣,烧火做饭,照顾三岁的大舅舅,外婆一个人挣得工分,也只够勉强温饱。
一年之后,村里的长辈看外婆可怜,就把外婆和村里的一个单身汉拉在了一起,就是我后来的外公,可是这时,母亲的苦难生活才刚刚开始,这位外公,就是《平凡的世界》里王满银的翻版,干一天活得歇两天,还喜欢打牌赌博,村里的老人也没想到,好心办了坏事,外婆更累了,连年幼的母亲也被拉去干活挣工分,可即便是这样,每年分的粮食也不够吃,还要去村里借粮食,来年再还再借,每年都在饥饿中度过。
后来大姨出生了,母亲也更忙了,小时候的大姨很胖,七八岁的母亲抱起来很吃力,可是又不敢放下来,有时候刚放下歇一会,大姨就开始大哭,母亲又要赶紧抱起来,要是被外公听到,棍子又会劈头盖脸打来,有时被外公打了,母亲也不敢哭出来,不然外婆还要挨打。
大舅舅该到上学的年纪了,外公很不情愿,浪费钱不说,还少一个人干活,可是外婆还在,大舅舅终于可以走进学校上学了,但是每天要早早起来,先把厨房的水缸挑满再去上学,好几公里的山路,年幼的舅舅挑着小桶要跑好几趟。大概也就在那一年,小舅舅出生了,母亲的活越来越多,小舅舅小时候很调皮,母亲挨得打也越来越多,可是,可怜的外婆已经忙的顾不上这个大女儿了。一家六口都要吃饭,每天天还没亮,外婆就把母亲叫起来,在上工之前,把一天吃的面用石磨磨出来,母亲推不动那个石磨,只好帮外婆往里面下粮食。在这种没日没夜的劳作下,外婆终于扛不住了,那个石磨留给了母亲,十三岁的母亲成了家里的顶梁柱,大舅舅九岁,大姨五岁,小舅舅只有三岁。
吊儿郎当的外公根本不管家里的吃喝用度,上工回来就一躺,一家五口的吃喝全都要母亲操心,可他也只是个孩子。大舅舅要上初中了,外公狠心地不想让他上了,留在家里干活挣工分,母亲护着舅舅说不管怎么样学还得上,才十二岁能挣几个工分。十六岁的母亲让外公妥协了。大舅舅的活也更重了,去乡里初中要走五六公里的山路,但是上学前还是要把活干完才能去,挑水背柴,正在长身体的年纪,营养不良的大舅舅,被压的身高永远停留在一米五。有时眼看要迟到了,就扔下活往学校跑,可是外公才不管,追着舅舅就是一顿打,直到后来外公去世,大舅舅也没有原谅他。
那一年,母亲和大人们去砍向日葵,得用镰刀把向日葵盘砍下来,母亲个子太小,要用左手把向日葵拉下来才能砍下,有棵向日葵长得太高,母亲很费力的拉下来,刚挥起镰刀砍去,向日葵往上弹开,一镰刀就砍在母亲的手上,顿时血流如注,旁边的大人赶忙过来给母亲包住,可是当时哪有什么包扎的东西,撒了一把黄土,就用草叶绑了两圈,等到血不再流,揭开土块,幸好只砍掉了大拇指的半块指甲。回到家又要磨面,做饭,背柴,那个伤疤好长时间没能长好。时至今日,母亲左手大拇指只有半块指甲。小舅舅小时候很调皮,每天放学都会去小泉坝里捞鱼,把绳子拴在竹筐上,扔到水里,然后扔石头把竹筐砸沉,再慢慢拉起绳子,每天回来,鱼没见捞到,竹筐却见底了,为了避免外公看见又要挨打,母亲也学会了编竹筐,砍点柳树枝回来,连夜又把竹筐补好。
大舅舅要初中毕业了,当时的同学们都在毕业之际互赠礼物,大舅舅无奈之下去找外公,却被外公骂了出来,母亲含着泪将家里仅有的几个鸡蛋偷偷塞给了舅舅。大舅舅拿着几个鸡蛋去换了钱,结束了自己的学校生涯。大概也就在那一年,开始包产到户,土地承包责任制了,外公拿着家里仅有的钱和粮食,跟别人到四川养蜂去了。母亲成了一家之主,要种地干活,又要照顾弟弟妹妹,整整一年,外公都没有任何消息。等到回来的时候,却身无分文,只带回来几只空蜂箱。
大舅舅终于忍受不了了外公的打骂,决定外出打工。大舅舅背着母亲亲手缝的被褥,母亲送了老远,把自己攒的几块钱都塞给了大舅舅。外公回来后还是不怎么干活。有时还会出去打牌赌博,一走就是好几天,输光了才会回来。去地里干活,母亲还要按时回去做饭给送到地里,晚一点也要骂半天,有一次母亲提着瓦罐去给外公送饭,脚下一滑,瓦罐碎了一地,外公看见顺手捡起玉米杆子,就将母亲打了一顿。
母亲直到二十五岁才和父亲结婚,在那个年代已经是晚婚了,因为外公要的彩礼太高了。1987年的春天,二十五岁的父亲迎娶了二十五岁的母亲。两千块钱的彩礼传遍了周围好几个村子。而母亲的嫁妆,没有自行车,也没有缝纫机,只是两只刷了红漆的木头箱子。后来我上高中的时候,宿舍是大通铺,没有柜子,我还搬到学校用过一年。我们两个村子同属一个大队,大概也就三四公里远。当年父亲用一头小毛驴驮回了母亲,我小时候有一条红项圈,上面缀着一个铜铃铛,母亲说就是那时候她偷偷从驴脖子上解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