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八是母亲的生日。母亲是一九三九年出生的,今年八十二岁。
母亲的一生算不上坎坷,但她为生计而操劳所吃的苦所受的累却无法计量。
从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到六十年代末,母亲生养了我们五兄妹。老大是哥哥,老小是弟弟,我们三姐妹在中间,我是老四。母亲说,如果我是男孩的话,她就不会再生弟弟。如此看来,我来到这个世界上是个意外,也因为多了我这张意外的嘴,母亲多受了一份苦难。
上世纪七十年代,农村还是集体经济,以生产队为单位。每个生产队的人每天一起出工到集体田地里劳动,晚上集体收工。那时田地归集体所有。不过,每家每户也有一点自留地。
母亲每天天刚刚亮就起床,她利用生产队出工前这点时间到自留地里干活。我们家每年都养两头猪,主要喂青饲料。猪的食量很大,两头猪每天需要一担青菜。母亲每天都在地里为了种青菜而忙活着,除了猪吃的,人也要吃,所以地里的青菜要四季常青才能供应得上。傍晚,生产队会在天黑前收工,母亲顾不上回家,直接又奔自留地劳动去了。有时为了赶工,母亲会在月光下忙到八点多钟才回家。有一天晚上,九点钟了还不见母亲回来,我担心得很,很怕母亲有什么意外。夏天的晚上,蛇出来找东西吃,不小心踩到它的话,蛇以为自己被攻击就会咬人,大姐就是因为踩到一条毒蛇被咬了脚踝。我担心母亲也会遇到蛇,在大门口盼啊盼,焦虑不安中终于看母亲的身影,一颗悬着的心才落地。
在我的印象里,一年四季,母亲几乎天天都是在地里忙着,可从来没听过她喊过苦,喊过累。天亮就出门,天黑了还不收工,做的是体力活,累,自不用说。可是母亲为了养育我们五兄妹,再苦再累她都不怕,她的勤劳,她的坚韧一直让我钦佩不已。有次母亲跟我说,在我幼年时,农忙时节她经常很长一段时间都见不到我一面。我很奇怪,我小时候不是一直在家里吗?怎么就见不到我啦?母亲说,她清早天亮就出门做农活,那时我还没有睡醒,晚上她天黑了才回来,那时我又睡着了。听了这话,我心里一阵难受,妈妈,像牛像马一样累的女子,却从来没有一句埋怨的话。
有一天早上,母亲从地里劳作回来,说被花鸡婆(在农村才有的一种蚊虫)叮咬太多,腿痒得厉害,叫我帮她挤蚊虫包。花鸡婆是一种很小的蚊虫,大概有两颗芝麻大小,被它叮咬后会形成一个很痛痒的小红包,只有把红包里的血点挤出来,痛痒才慢慢缓解。母亲的两条小腿上密密麻麻的挤满了红红的小蚊子包,我被吓了一跳,这是挨了多少个蚊虫叮咬啊?数都数不清的蚊虫包,该多疼多痒啊!我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边为母亲挤蚊虫包边诅咒可恶的蚊虫。蚊虫包还没挤得一半,母亲就说舒服多了,没事啦,然后就跟着生产队的人出工去了。我知道,表面上风淡云轻的母亲,其实腿上的痛痒肯定还没消失,她只是为了挣工分,默默地忍受着痛痒。
母亲白天在外劳作,晚上在家几乎也是没闲过。切猪菜、剥玉米、叠烟叶、刮木薯皮、打草鞋、做布鞋……只有躺在床上睡觉的那几个小时,母亲才是真正的得到休息。
母亲因为劳动跌断过腿、因为劳动摔断过肩甲骨、因为劳动被锄头挖伤过腿、无数次因为劳动扭伤了腰。可是母亲总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带着病痛也要干活,能站着做事绝不坐下,能坐着事做绝不躺下。
母亲做牛做马地累着,是因为,她不仅仅是为了让我们能吃饱穿暖,她还要送我们五兄妹进学校学文化。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在农村,很多人是舍不得花钱送女孩子读书的。他们觉得女孩子总是要出嫁的,长大了都是别人家的媳妇,所以没必要帮别人送媳妇读书。可是,母亲认为,既然生了孩子,不管男孩女孩都必须让他们接受文化教育,就是借钱也要送他们读书,要送他们读到读不去为止。
我们五兄妹,相间隔都是两岁,所以开学后都是几个人同时在校,学杂费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在贫穷的七、八十年代,家里根本拿不出那么多钱给我们交学杂费,每到开学的时候,父母只能跟生产队借钱,年底分红时才把钱还上。年年如此,经常是旧债未还又添新债。父母咬牙坚持着,我们五兄妹没有一个人因为贫穷而辍学,大姐因为高考没考上学校,父母还送她去补习了一年呢。
长年过度操劳,母亲的腰早早落下了毛病,到七十岁的时候,只要做一些轻活腰病都会发作,有时痛得几天都下不了床。我们一再吩咐,叫她什么事都别做。可忙惯了的母亲闲不下来,有时偷偷的去打理菜地,每去一次腰痛就发作一次。弟弟气得骂她:“现在不需要你帮忙干活,你活干不了多少,弄得腰痛了还要人来服侍你,你自己难受了,我们管你又累又费时间,只要你在家好好坐着,就是帮我们最大的忙。”后来母亲才意识到她真的干不活啦,她干活就等于是添乱,这样她才强忍住蠢蠢欲动的心,不再做任何事。
母亲读过几年小学,她读书看报不成问题,看小说也能看懂。可是,整天忙着农活的她从来没时间提笔写字,长时间不写,用进废退,她早已默写不出汉字来。为此,母亲一直觉得很遗憾。二0一七年父亲过世后,母亲再也不肯迈出小山村半步。闲下来的她开始拿笔学写字,每天不厌其烦地花点时间反复抄写唐诗。
几年前,为了给母亲排解寂寞,我们拿一个智能手机给她玩。想不到的是,一个八十岁的农村老太婆不仅学会用手机看新闻、听歌、下载歌、玩简单的手机游戏等,而且母亲还学会使用微信跟我们视频,还学会用手写输入法写字跟我们聊天,我们发的图片或视频她都会保存下来,有时她也发些图片或视频给我们看。
母亲说,活到老,也要学到老。母亲做到了,她真不简单,村里的老人没谁会用智能手机,只有她会。我最佩服的是她能用微信打字跟我们聊天,以前她可是默写不出文字来的,看来抄唐诗帮了她这一大忙。
母亲,一个平凡的人,可我觉得她的一生很不平凡!
2021年3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