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七章,星火永续
宝力刀靠着墙,嘴角淌血,眼神却亮得吓人。
“你以为……这是结束?”他低声说,“它等了千年,只为这一刻醒来。”
话音未落,地面猛地一沉,像是整片大地被什么东西从底下顶了起来。宝力刀脚下一晃,膝盖撞在石缝上,额头的冠冕嗡地一震,一股滚烫的气息顺着眉心冲进脑中。耳边不再是风声狼嚎,而是无数低语,像从地底深处爬出来的声音,一句句喊着同一个名字——图雅。
巴图咳了一声,扶着断柱站起来,左手还握着那把猎枪。枪管已经歪了,火药味混着铁锈在空气里散开。他没看宝力刀,只盯着前方那道裂开的地缝,声音哑得像砂石磨过:“来了。”
裂缝中升起一团黑影,不是烟,也不是雾,是实实在在的躯体在往上撑。九条粗如手臂的铁链从四角延伸而出,每一条都穿进一具骸骨的胸口。那些骨头泛着青灰,关节处刻满符文,随着上升微微颤动。
宝力刀认出了其中一具。
它左胸有个洞,边缘不齐,像是被子弹炸开的。头骨低垂,但侧脸轮廓分明。那是二十年前消失的父亲。
冠冕的光一下子暗了。
宝力刀的心跳乱了一拍,喉咙发紧,想叫又叫不出。那具骸骨忽然转过头,空洞的眼窝正对着他。没有风,可它的肋骨间飘出一缕灰丝,像是残存的魂魄还在挣扎。
巴图一脚踩进裂缝边缘,把猎枪狠狠插进地上。火焰顺着沟壑蔓延,蓝光一闪,锁链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回头看了宝力刀一眼:“别看他们,看你自己。”
宝力刀闭上眼。
不是为了躲,是为了听。
那些声音还在,不是威胁,也不是哀嚎,是呼唤。每一个字都带着草原夜晚的露水味,带着母狼舔舐幼崽时的温热。他张开嘴,没说话,只是将气息沉到腹底,然后缓缓吹响了鹰哨。
第一声很轻。
头顶岩层簌簌掉下碎石。
第二声稍长。
远处传来翅膀破空的声音,一下,两下,接着是第三下。
他没有命令它们来,他只是告诉它们:他还活着,你们也还在。
雄鹰最先冲进来,翅膀展开几乎扫到岩壁。它扑向空中那团黑影,却被一层看不见的力道弹开,摔在地上抽搐了几下。紧接着,狼群从各个通道涌出,领头的是那只失去母亲的小狼,它龇着牙,喉咙里滚出低吼,可声音刚出口就被吞没了,像掉进深井。
阿古拉趴在地上,用胳膊肘一点一点往前挪。他的左臂衣袖早就烂了,胎记裂开一道口子,血不断往外渗。他抬起手,把血抹在地面一道古老的刻痕上。
“我们流的是同一种血。”他说,声音不大,却压过了所有杂音,“但我们走的不是同一条路。”
刻痕亮了。
不是红,也不是蓝,是一种极淡的金,像是晨光照在草尖上的那种颜色。它沿着地脉扩散,连上了其他几条断裂的纹路。
巴图咬住猎枪把手,双手握住枪身,猛地一扭。
咔的一声,枪膛炸开,蓝光从他胸前伤口喷出,像二十年前那一枪重演。不同的是,这次他没有倒下,而是站着,把最后一股力气全灌进了地底。
轰!
锁链崩断两条。
骸骨晃动,其中一具的手指抽搐了一下,像是要抓住什么。
宝力刀睁开眼,鹰哨仍在唇间。这一次,他没停。
越来越多的蹄声响起,有羊蹄踏地的闷响,有马匹急奔的震颤,还有野兔、旱獭、狐狸,甚至蛇类滑过岩石的窸窣。它们从草原各处赶来,不是因为命令,是因为感应到了这片土地的震动。
一头老狼率先跃起,撞向那层无形屏障。它没飞多远就摔了下来,可它的背脊砸在符文线上,竟让那道金光又亮了几分。第二只、第三只接连扑上,有的折了腿,有的口吐白沫,可它们不停。
阿古拉爬到宝力刀脚边,右手突然抽出一把短刀,划开手腕。
热血喷出来,他一把抓住宝力刀的下巴,强行将血灌进他嘴里。
腥,烫,还带着一丝铁锈之外的味道,像是晒干的艾草混着陈年酒糟。
宝力刀呛了一下,可那股热流直冲头顶。冠冕猛然一震,金光从额间炸开,顺着血管蔓延全身。他看见了——不是用眼睛,是用心。
九代守护者的记忆全回来了。
有人死于雪崩,有人葬身狼口,有人被族人误解活埋,还有人自愿走进祭坛,把自己钉在锁链尽头。他们不是失败者,他们是点火的人。
而他,不是继承者,是续火的人。
他松开鹰哨,站直身体,一步跨出。
脚落地的瞬间,地面浮现出一道金色图腾,像河,像根,像血脉,朝着狼魔缠绕而去。它每前进一寸,锁链就崩断一根。等到第七根断时,狼魔终于发出一声咆哮,挣脱最后两链,朝他扑来。
利爪扣住他的脚踝,冰冷刺骨。
“你活着,我就永不消亡。”它的声音钻进耳朵,像虫子爬过脑髓。
他没有挣脱。
他只是低头,看着它那双漆黑的眼睛,然后抬起另一只脚,重重踏下。
金线逆流而上,缠住它的四肢、腰腹、脖颈。地缝开始合拢,巨石翻滚着压下来,像草原吞回自己丢失的孩子。
它还在笑:“千年后……我必归来!”
声音消失在岩层深处。
最后一块石头落下,封死了裂缝。
宝力刀站在原地,嘴里还残留着阿古拉的血味。冠冕不知何时已融入皮肤,额间只留下一道淡淡的金痕。他能感觉到脚下大地的跳动,缓慢,稳定,像睡熟的心脏。
巴图靠在一块塌陷的石柱旁,慢慢坐下。他喘得很费力,胸前的伤口又渗出了那种泛蓝的液体,顺着衣服往下滴。
阿古拉半跪在地上,左臂重新包扎,可布条很快又被染红。他抬头看了宝力刀一眼,嘴唇动了动,笑了。
“终于……”他说,“对得起这个名字了。”
天快亮了。
他们走出山洞时,风已经停了。远处山坡上,一座小小的墓碑立在草丛里,旁边不知何时长出了一圈纯白的狼花。花瓣微微颤动,映出三个人影。
宝力刀走到墓前蹲下,伸手拨开一株杂草。
指尖碰到泥土的刹那,地下传来极其轻微的震动,像谁在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