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一首欢歌,这是一首挽歌。
泥巴路上全是水牛的脚印,心里竟然有一丝庆幸,还好,这里不是荒无人烟。离老宅越来越近,虽然从下陷的菜园就感觉到了阵阵萧瑟,但这种对心灵的冲击远远不及看到老宅正面的那一刻。
老宅的大门是敞开着的,就像多少年前的一样。蓝色油漆斑驳的两扇门毫无生气地散落在两边,往里走,堂屋里横七竖八地堆着一些杂物,有风车,这是曾经吹过新割稻谷的风车。那时,它经常停在场院里,装一簸箕刚晒干的稻子倒入它最上方的斗里,摇动手柄,风车开始运转,干净的稻子顺流而下,而残碎的稻叶、细灰则会从出风口飘出来,这时候是千万不能站在这里的,不然稻叶吹进脖子,那时像毛毛虫爬过的一样痒。
在那个时代,风车是少见的,通常它可以是一户人家财力的象征,并不是所有的家庭都能拥有一张风车。现在,那个时代的娇儿静静地站在哪里,不声不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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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稻机的待遇与风车的差不多。不过这是一个大家伙,有一个巨大的“谷仓”,还有一个圆柱状齿轮,一个踏板。“双抢”季节,这个大家伙需要费很大的劲才能弄到田间,刚收割的稻穗束成把,沉甸甸的稻穗放入齿轮处,用力踩动踏板,齿轮在加速、转动,谷粒也纷纷往“谷仓”飘落,金灿灿的稻子。
那时,夏天下午的阳光辣、但不毒,额头、臂膀上的汗水费力地冲破碎稻叶的阻拦,最后闯出一条路,弯弯曲曲,黑白分明。天色还早,但也要分工了,男人们留在田里,脱稻、装袋,挑回家,堆在场院里,等着明天阳光自然晒干,装袋,或送去粮管站、或送进自己粮仓;女人们是要回家做饭了的,顺路去附近的菜园摘些茄子、辣椒。灶里的火燃起来时,屋里已布满薄薄的烟,有些呛人。那是人间烟火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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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南方,建房子是一件大事。因为是大事,所以总会有些有仪式感的物件。比如,这间老宅的梁柱,上面的字清晰可见,以前左右两边还有两根红绸带,现在不见了,除此之外,在老宅堂屋右边的墙上,还有一块小匾额,通常这都是娘家人表庆贺送的大礼。除了,顶梁柱上的朱红色的字,老宅里颜色基调都是黑灰色。有些阴冷,以前只觉得冷清。
老宅是正规的三间两套的格局。右边的房间算是主屋了,这里曾经是舅舅的房子,二十多前他结婚时的家具还摆放在那里,靠右边一排是衣柜,电视柜、梳妆台,左边下来摆放的是两张床及一个写字台,两张沙发。后来舅舅跟舅妈南下打工,这件房间的养护就交给外婆了。
外婆一般睡下面的这张床。如果是冬天过来,外婆通常会给我们生一个小火盆,从衣柜里拿些好吃的。现在,外婆走了,这个房间里还挂着两件衣服,也许是外婆不舍得穿的吧。靠着右边的套间,是厨房。舅舅结婚、分家后,外婆把主灶台让给了新人,在这间屋的另一端打了一个小灶,跟外公一起烧饭。
老宅左边的房间是外婆跟外公的,房间的格局几经调整,但大概的物件不变,两张床,一个两门柜,一个柜架上面放着一大口木箱。最里面的床是外公的,外婆的床放在外面一点。这间屋总是很阴暗,潮湿的季节,水泥地面上还会湿漉漉、黏糊糊。乡村开始流行烤火炉的时候,外公在这间屋也摆放了一个,一个密封的铁炉子,里面燃着烈火,阵阵的热量沿着铁质的炉壁传递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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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过年时间,表妹他们过来了,那可是热闹。会在炉子上烧糍粑,有一次甚至想出烤羊肉的主意,当然,那味道也是不错的。那时候的过年,真是热闹。我家、三舅家都是会留在外婆家过夜的,晚上睡觉每个床上都挤了好几个人,实在住不下了,还得跑到一里外的大舅家睡。现在拜年,有了更方便的交通工具,在亲人家过夜这种事情,已经很少见了。
站在这间屋里,脑海里浮现的是过往的欢声笑语,而眼睛看到的却是破旧的家具,更让人不忍的是,这些竟然是在同一个地方发生的,更让人悲伤的是,老宅再也不会有生气了,那过往的一切都算什么呢。
离开时,老宅的大门依然敞着,就像执拗张开双臂的老人,总相信还会有人重新回来。
都走了。
敞开的大门,迎来时间的肆虐,拥抱它的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