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西海巧遇金婆婆

钟楼又见施恩人

姝儿带着众人打扫着庭院，我和宋公子坐在后院的琉璃亭中发呆。天空这时已经放晴，城里的积水也渐渐没有了。程府上下没有了往日的欢愉，一切显得死气沉沉。我和宋公子谁也不说话，只是呆呆的望着前方。刚才那龙的样子还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估计晚上是要做噩梦的。

就这样一直待到黄昏，我和宋公子都没有吃饭，姝儿端来两碗汤面，但我俩谁都吃不下，就想着程公子能赶紧回来，也好知道能帮上什么忙。就这样一直快到二更天的时候，零陵香先行回来了。我们赶紧和零陵香来到西厢房，零陵香将门掩了，说道：“皇上知道了黑龙闯进京城的事情，已然是龙颜大怒，将三爷和其他护城法师大骂了一顿。皇上下旨，中秋节前如果不抓到黑龙，就要护城法师的脑袋。”

宋公子道：“你当时亲耳所闻？”

零陵香道：“怎么可能？我哪有机会见到皇上？我是给了太监银两，让他帮我通风报信，我一直在东华门外等着。后来太监出来说皇上就寝了，我便回来了。三爷他们要日夜留守皇城，出不来的。”

我道：“那黑龙是怎么进的京城？”

零陵香叹气道：“还说呢，那龙好生了得，竟趁着雨季河水上涨，愣是潜入了水下，打通海眼，将镇在海眼之上的太液池白塔掀翻，冲了出来。之前的地震就是海眼打通所致。”

宋公子道：“那现在可知道黑龙的下落？”

零陵香道：“还不知道，就算知道又能怎样？要先想出降服黑龙的办法才成。不过既然是龙，就不可离了水，所以京城凡是有水的地方都已经派人暗中防范，随时小心黑龙再次出现。”

“坐以待毙不是办法，要主动出击才会有机会，”我对零陵香说道，“姐姐一向冰雪聪明，遇到事情总是能够有条不紊的处理，今儿这是怎么了？咱们都好好想一想，这其中必有蹊跷的地方，若是能将这些蹊跷之事连接在一起，问题必然迎刃而解。”

零陵香点了点头说道：“我这会儿是有点儿乱。”

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于是问道：“对了，有件事情我不明白，三爷这院子中的池塘为和能够直通西海呢？”

宋公子道：“那是三年前，三爷从江南得了只乌篷船，于是就想在院中挖个池塘，将乌篷船摆在池中，看着好看。后来三爷在水溶阁和众歌伎聊天时说起这件事情，大家都说雅的很，只是池中之水好说，但毕竟是死水，不可长久。不过苏姐姐倒是聪明，说是三爷的宅子和西海若是在同一水平线之上，可以暗中挖个水道，将水引进府中，这样水自然就是活的。三爷听了有理，于是找了人来测量，一测果然同处一个水平，所以便这么做了。谁想今天却成了黑龙逃走的捷径。”

零陵香听完说道：“这事儿我也是现在才知道。既然咱们要先下手为强，不如明日就去西海，就算找不到黑龙，也不能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我道：“姐姐说的极是，明日我陪姐姐一起前去就是。”

宋公子道：“好！三爷有你们这样的左膀右臂，也算是幸运了。不过饿着肚子子可干不了活儿，咱们吩咐厨房做些吃的来。”

我笑道：“你别说，倒真是有些饿了。”

零陵香忙命厨房做了些家常小菜，我们边吃边聊，一直到四更天才各自休息去了。

第二天一早，我与零陵香步行来到西海。京城正值秋高气爽之时，但见碧空如洗，白云飘飘，大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一派太平盛世的景象。谁也不曾想到昨天竟发生如此骇人之事。

零陵香和我来到西海岸边，只见几个老头正在钓鱼，我对零陵香道：“要不要问问这几个老爷子，他们天天在这里钓鱼，万一昨天能看到什么也说不定。”

零陵香道：“你还是省些力气吧，昨儿那么大的雨，谁还敢在外面待着，早就都回家了，也不可能看见什么。”

我笑道：“姐姐说的是，那咱们沿着岸边走一走，看看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吧。”

我俩沿着岸边走了一圈，也不曾见有什么奇怪的地方。正没办法时，只见前面来了一个老太太，虽然有些年纪，但是显得精神矍铄，只是面带愁容。花白的头发梳理的整整齐齐，通体一身黑色的衣衫，上面用金线绣着数条鲤鱼。

那老太太见了我们俩，走过来道：“我若是没有认错，这位姑娘可是程府的小姐？”

零陵香道：“不错，敢问老婆婆是？”

老太太笑了一下道：“ 你叫我金婆婆就是了。”

我俩忙施礼问好。金婆婆说道：“这么一大早就出来？如果我没有猜错，定是来寻昨日出现在京城的黑龙？”

零陵香道：“不错。不过请您恕我直言，您到底是谁？怎么会认得我呢？”

金婆婆道：“我如何不认得你？我就在你们府里，只是我要抬头才能见你，你要低头才能看到我。”

零陵香笑道：“这我就更不明白了。”

金婆婆道：“老身也不和你卖关子了，我就是这西海中的鲤鱼。自挖了这什刹海，我就在这里了。三年前程公子将西海和府中的池塘打通，我的鱼子鱼孙们淘气，常常游到程公子府上玩耍。程府的后院凝聚着天地元气，龙爪槐聚集青龙东方之气，玉雕虎聚集白虎西方之气，不灭之火聚集朱雀南方之气，瓷缸内的大龟聚集玄武北方之气。这样一来，我那些子孙们若是想修炼成精，每天只需去程府游一遭，便可省去一二百年的功夫。如此说来程公子与我们有恩。可是......”金婆婆说到这里竟流下泪来。零陵香忙劝道：“婆婆您不要伤心，到底怎么回事？”

金婆婆拭去泪道：“可是昨儿黑龙掀翻白塔闯进京城，从程府的水道逃来西海，来到西海之后化成龙身，竟将我的子子孙孙咬死了不少，你看！”金婆婆说完用手指着岸边的一个角落，我和零陵香近前一看，只见水面角落里漂浮着数百条死鱼，腥不可闻。

金婆婆道：“我的子孙们与它并无仇恨，竟然下此毒手，老身与它势不两立。”

零陵香道：“婆婆您放心，护城法师绝不会放过这条恶龙。我们一定会铲除这个畜生，以保京城太平，给您报仇，也给死去的护城法师报仇。”

金婆婆点头道：“好。姑娘，不是我托大，我毕竟也在这京城里生活了六百多年了，也是经历过一些事情的。有些事我看的比你明白，你要是有时间，我详细讲给你听听，也许对你有所帮助。”

零陵香道：“那敢情好，您说。”

金婆婆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随我来。”金婆婆说完带我们往南走去，来到一间小茶社。这间茶社不大，隐藏在柳树林当中，外面很难看到。我们靠窗坐了，金婆婆说道：“这几天所发生的事情，你们不觉得有些奇怪吗？”

零陵香道：“金婆婆请说，我俩洗耳恭听。”

“第一件事情就是万宁桥出现石怪。石怪如此巨大，怎么会突然出现？第二就是黑龙，怎么就知道程府的池塘能通向西海，偏偏就落在程府里？第三就是这黑龙冒险进入京城的原因，到底是什么目的？如果这三件事情搞清楚了，真相自会大白。”

零陵香想了想说道：“会不会就是赶巧了呢？”

金婆婆笑道：“这世间没有巧合，只有因果。虽然你我无法看清其中的奥秘，但我认识一个人，我想这个人能够看清这一切。因为她俯瞰什刹海已经三百年了，这周遭的一切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零陵香连忙问道：“是谁？”

金婆婆笑道：“今夜子时，你们登上钟楼，就能找到那个人。我给你一样东西，到时你把这东西交给她，她自然就会更愿意帮你了。”金婆婆说完站前身，从旁边的多宝格上取下一个包袱，将包袱打开，里面放着一双无比精致的绣花鞋。这双绣花鞋尺寸不大，白色暗花缎面的鞋面，上面用五彩斑斓的各色彩线绣了一幅《芙蓉鲤鱼图》，生动传神，让人爱不释手。

金婆婆道：“这是我绣的，早年间喜欢蜀绣，所以绣了这个，自认为还不错。你们将这双鞋送给那个人，当是礼物就是了。”

零陵香看了看这鞋，说道：“我明白了。”仍旧包好，放在一旁。

我道：“多谢金婆婆指点迷津，叫我们怎么谢您呢？”

金婆婆道：“不要说谢，制服黑龙，是我的遗愿，它害我子孙，我不能除它，已是遗憾。”

零陵香皱眉道：“您刚才说‘遗愿’是何意？”

金婆婆道：“我年岁大了，从一条小鲤鱼到现在，已经虚度了六百年。到头来竟不能为我子孙报仇。其实说真的，性命我并不在乎，我已经活够了，只有当我见到我的子孙幸福快乐的活着，我才能真正感到生命的存在，才能感受到我生命的延续。这次黑龙潜入京城，如果不能及时制止，不知要有荼毒多少生灵。作为保护京城的你们，要担起这个责任。我看得出来，你们两个人具有非凡的潜质，只是现在潜质还未显现出来，不足以对付黑龙。你们现在所需要的，更多的是智慧，要用你们计谋战胜它。”

零陵香道：“您说的是，我们一定会想办法智取，不会去强攻的。”

金婆婆道：“那就对了。还有一点，你们两个现在功力很浅，有些东西你们无法看到，比如种楼上的那个人。我既说了‘遗愿’，就证明离死不远了。虽然不至于没命，但毕竟要废掉我的百年道行。我将内丹给你们两个，可助你们一臂之力，而我将变回鲤鱼，它日有缘，也许还可再次相见。”

零陵香听了，忙说道：“不可，金婆婆何必如此？不如找一个功力高深一些的替代我们吧，您又何必将六百年的功力毁了呢？”

金婆婆道：“世间万事都已注定，我既遇见你们两个，便是缘分，不会后悔。将来降服恶龙，不要忘了来西海岸边和我说一声，我就欣慰了。”

零陵香还要说什么，金婆婆摆手道：“姑娘不用再说，就算老身求你了。”

零陵香不再说话，流泪点了点头。金婆婆笑了笑，将一颗鹌鹑蛋大小的内丹吐出来放在手心。又吹了口气，将其一分为二。金婆婆让我们闭上双眼，将两个内丹往我与零陵香额头上按了下去。我顿时觉得神清气爽，精力充沛。而金婆婆此时气喘吁吁道：“好了，请将老身扶到岸边吧。”

我和零陵香赶忙将金婆婆扶到岸边，金婆婆推开零陵香的手，一步步朝水中央走去。当水要淹没金婆婆时，金婆婆回头说道：“记得将绣花鞋给那个人，她定会助你们一臂之力。”

就这样，金婆婆在我视线中消失了。只见一尾金色的鲤鱼游了回来，在我们眼前绕了两圈，便潜入水中不见了踪迹。

我与零陵香呆看了一会儿，便拿着包有绣花鞋的包袱，沿着岸边向西走去。一路上零陵香也不说话，只是偶尔叹气。我也不好多问，也便低头想着发生过的事情，希望能找出一些蛛丝马迹。这时行人越来越多，水面上的船只也多了起来。零陵香突然用手指道：“刘旭你看那只小船，上面可是苏姐姐吗？”

我连忙顺着指的方向看去，可不是苏姐姐吗？坐在一条蓬船中，面前横放着一张古筝。一个男子背对我们，一只手撑着脑袋，横卧在船里扇着扇子。船夫在船尾摇着橹。我刚要挥手，零陵香拦住道：“别着急，这里这么多人，他们这就划过来了。”

正说着，苏姐姐抬起手来，“叮叮咚咚”的弹起古筝，弹了一段之后，便张口唱道：

“烟锁岸边柳，慢慢水汽凝。野鸭成群相与逐，木船巧挪腾。看荷叶飘飘一点红，水榭桥阁又几重？荡漾碧波里，眠卧红荷中。执一把折扇邀清风，品三杯木茗送晚钟。不问秋几许，愿做捕鱼翁。”

一曲唱罢，船离我们也不远了。零陵香向苏姐姐挥了挥手，说道：“大早上的如何送晚钟？不如送我们吧。”

苏姐姐也看到了我们，挥了挥手，便命船夫靠岸。那背对我们的男子此时也坐起转过身来，零陵香悄悄的对我说道：“好俊的一张脸。”

船靠岸之后，苏姐姐忙伸手道：“这在怎么话说的，好巧啊。”零陵香搭着苏姐姐的手上了船，我也跳上船去。苏姐姐拉过那位公子说道：“这位是我的好朋友，姓夏名冬宁。”我和零陵香也忙报了姓名。施礼毕，苏姐姐将琴撤了，命船夫将一张核桃木的矮桌摆在中央，大家围坐在一起。苏姐姐一边沏茶一边道：“你们来这里做什么？听说昨天大雨倾盆是因为黑龙作怪？”

零陵香道：“可不是吗？那黑龙残忍的很，还杀了一位护城法师和一条金龙。”

夏冬宁道：“城里也能出这种事儿？那倒新鲜。”

零陵香道：“我都快愁死了，皇上已经下旨，八月十五前如果还不能制服黑龙，就要砍了三爷的脑袋。”

苏姐姐道：“我瞎说啊，放石怪出来的人和黑龙是不是有什么关系啊？”

零陵香道：“难说，我这会子乱的很，也缕不出个头绪来。”

“你不要担心，”苏姐姐道，“吉人自有天相，船到桥头自然直。三爷不会有事的。”

我俩强笑道：“但愿如此吧。”

我们回到程府时，已经快中午了。前院收拾的已经差不多了，只是新竹子还没有种上。姝儿见我们回来，急忙过来道：“你们俩怎么才回来，宋公子在厅里等你们呢，听说三爷出事了。”

我俩急忙来到前厅。宋公子正坐在椅子上发愁，见我们来了，站起身道：“三爷让皇上押入大牢了。”

零陵香道：“怎么回事？三爷犯了什么罪？”

宋公子道：“听里面的人说，早朝后，皇上在养心殿召见护城法师商量对策，也不知道中间都说了什么，好像是梁易寒说是三爷串通的黑龙来袭击京城，否则黑龙不可能平白无故就落在程府，由程府的池塘逃入西海。你也知道这群人，就会墙倒众人推，有仇的没仇的一起落井下石。三爷可算是有口难辩，于是被押入牢房。皇上说等制服黑龙在做定夺。”

零陵香急道：“皇上怎么这么不分青红皂白？三爷一向忠心耿耿，怎么会串通邪魔歪道？”

宋公子道：“皇上哪里管得了这么多？只不过是听信大多数人的意见罢了。这事我已经派人去通知程老爷了，程老爷一定会想办法上下疏通，以保三爷在牢里不受委屈。”

零陵香也不说话，低头想了一会儿道：“既这样，那就要靠我们自己了。我一定会在八月十五前找到黑龙的下落，将它镇住。”

宋公子道：“谈何容易！护城法师都不是它的对手，何况你我？”

零陵香笑道：“事在人为，咱们和它面对面的打当然不是它的对手，只有计划周全，以智取胜了。”

我问道：“那你想怎么办？”

零陵香笑道：“能怎么办？就看今晚那个人能告诉我们什么了。”

宋公子一脸迷惑道：“什么人？”我便将今早金婆婆的事情说了一遍。宋公子叹道：“想不到大难之时，终究舍身取义，令人钦佩。”

零陵香道：“是啊，金婆婆这么帮我们，要是不竭尽全力，都无法向金婆婆交代。咱们闲话少说，今晚就去。”

子时的北京城已经禁夜，零陵香从九门提督那里要了腰牌，大摇大摆的带领我们来到钟楼下面。守门的士兵见了腰牌，恭恭敬敬的带我们进了去。宋公子笑道：“真是鸡毛当令箭。”

上了又窄又陡的石阶，零陵香对士兵说道：“上面还有什么人吗？”

士兵道：“没有了。”

零陵香点头道：“没有了最好，你们不用跟着了，在楼下候着就成，不叫你们不要上来。”

那士兵答应了，将灯笼给了零陵香，出去将大门关了。

零陵香提着灯笼，小心翼翼的顺着石阶上去，我和宋公子在后面跟着。来到上面，一眼看见的就是那口大钟，就像一座铜铸的大山。出了石砌的门洞，向北就看见鼓楼。东西两边都是鳞次栉比的平房，西山在黑夜中犹如剪影，若隐若现。

我悄悄对零陵香道：“那个人在哪儿呢？”

零陵香道：“我也不知道，咱们绕一圈找找看吧。”

我们三人于是向西绕了过去，刚往南一拐，我们就赶紧停住了。那个人就坐在石基之上，远望着西方。零陵香还未说话，只见宋公子向前两步道：“娘娘可还认得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