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八岁那年来到四更山,拜了师门,成了师父座下第一弟子。
那时候山上院子里还很冷清,只有三个人,我、师父、师丈。据说来这里之前我在一个连名字都记不住的的小镇上流浪,说白一点就是要饭了。在一个寒风凛冽的黄昏,快要登极乐的我被路过的师父拎回山上,这才从那个门里又给拽了回来。之所以是据说,是因为我在昏迷了几天转醒之后死活记不起从前的任何事情,师父一脸怀疑地看着我说:“小子,你该不是为了让我收留你在装失忆吧?”师丈带着一脸惯常的笑容,敲了敲扇子说:“你想留下来吗?这山上可是清苦,时常也是缺食少衣的,四更山上养不了闲人,要吃饭可得干活。”我一脸迷茫地看着他。师丈脸上的笑僵了一下,继续说:“……”我继续一脸迷茫
师父看不下去我们两人的僵持,打断说:“行了行了,你我有缘,我就收你为弟子吧,既然现在你没有名字了,就叫狗蛋吧!”师丈想呛到一般咳嗽了两下,出声阻拦道:“风儿,这未免随意了些,不如叫半冬吧!”天知道师丈这个建议又多明智,尤其是在包括七师弟、十三师弟、十八师弟在内的一系列狗蛋上山之后。就这样我留在了四更山,哦不,是半山,师父说四更山这名字不好,俗话说:“一更天,二更锣,三更鬼,四更贼,五更鸡”,跟贼扯上关系总让人不高兴,这山仅比丘陵高些,就叫半山好了。所以后来师父的武堂就叫半山武堂了。(虽然当地人仍管这里叫四更山,可我们才不管,半山就是半山嘛!)
半山武堂是在四年后开的,因着师父时常去山下用药材换些衣食用品,顺便帮村民们看些风寒发热的小病,同他们熟络了,便有人想把孩子送上山来学些武艺。师父同师丈商量后觉得这样赚些日常开度也好,不必日日辛苦去山里采药了,所以便有了这半山武堂,也有了我这大师兄。
师父是女子,会武功的女子,师父武功有多高,我是不知道的,不过师丈大概是知道的。
身为大师兄,自然得有个大师兄的样子,监督师弟们练武,还得帮他们答疑解难。师父说,我是大师兄,该有担当,在师弟们面前要顶得住。我想我还是做得不错的,尤其是对狗蛋们,总有一种莫名的怜悯,所以对他们总偏爱些。
山下几个村仅有一个学堂,多数孩子不识得字,师丈便利用大家习武的空闲教我们识字,我因为天天在他跟前,所以学得比别人多些,后来便能自己读些书了。我最爱的便是那些史话轶事了,在读了一些江湖故事后,我问师父,为什么我没有一个活泼灵动爱黏着我的小师妹呢?师父翻翻白眼说:“山下没有交狗蛋的女娃娃。”
开始我这个大师兄在他们心中的地位还是很稳固的,后来哪个不开眼的狗蛋老问些我答不上来的问题让我的地位受到了威胁。大师兄,你说春花和秋花谁长的好看?俺娘说成亲是喜事,可邻居家小姐姐嫁去镇里为啥要哭?俺家里都是俺爹出去干活,娘做饭,为啥在这是师父出去师丈做饭呢?……我答不上来,春花和秋花是谁?你邻居家小姐姐又是谁?谁做饭不是取决于谁做得好吃吗?可能你爹跟师父一样做饭难吃吧!连着多次无法回答他们的问题以后,我就在他们的眼中看到了鄙视,“大师兄,你怎么连这都不知道,我们村虎子哥全都知道呢!“我感到深深的挫败感,于是去问师丈,他总是知道很多事。师丈听完我的苦恼,哈哈笑了几声,轻摇纸扇说:”你没下过山,自然不知道村里的事,可你知道的山下的人也比不得,你不是从你师父那识得几样药草,你不是习了几招剑法?“我恍然大悟,立刻跑去找那群小子,最终以几根药草和几招剑法战胜了虎子哥,夺回了大师兄的地位。
我本来是师弟们心中知识最渊博的师兄,直到那个锦衣的小孩子来到了半山。他看起来跟村里的孩子很不一样,苍白瘦弱而且沉默,最重要的是他穿着绣了花纹的衣服。二师弟小鲁告诉我他在镇上见过坐轿子的大爷们穿这种料子,于是我们一致认为这小孩是坐轿子上山的。那孩子本不该留下,因为师父说过不收镇上的有钱人,可那孩子没有说话,跪下“哐、哐、哐“在青石板地上磕了几个响头,师父吓得躲开,含笑道:”我自说了不收,便不会收你,你把头磕破了也是没有用的。“他仍旧没有说话,转了个方向对着师父继续磕。我们都傻了眼,还是第一次见磕头这么狠的,当初我拜师也不过磕了几个意思意思。最后他真的把头磕破了,师父长叹一口气,如当初收我一样道了声”也罢,也罢,你既如此坚持我也不阻拦了,你可要明白这里没有锦衣玉食,你入了门便要和大家一样干活吃饭了,若是受不了便自己逃了永远不要回来。“他如释重负郑重道了声:”是。从此我就多了个十七师弟,林昱。
(林昱是不受宠的富家子弟,生母去世,在家族备受欺凌,来山上一是躲避,二是想习武让自己强壮些,后来从明师父那里学了不少东西,武功学得不多却也达到了最初的目的,归家后力挽家族动荡,掌了家族之位。)
林昱来了以后,深得师丈喜欢,师丈一腔诗书治学之道终于有人可传,所以常常在练功时间扣着十七讲学。我也不再是最学识渊博的师兄了,因为我不能张口就诵出《出师表》。而且他举止文雅得如同师丈,他来以后大家便跟他一样喊师丈为明师父了,毕竟师丈的确不太好听。不过我们没有像他一样喊师父为风师父,我觉得师父就是师父,狗蛋们斟酌后觉得还是跟着大师兄比较好。
狗蛋们私下与我讨论过师父与明师父。四师弟木头说师父长的是很好看的,我不能做什么评价,因为我也没见过多少其他女人,除了上山来看孩子的狗蛋娘。木头说师父长得比村里二喜叔家的翠翠还好看,“这是我娘说的。“为了增加他话的可信度他这样补充。我不以为然,师父就是师父,当然跟狗蛋娘、木头娘、甚至翠翠都不一样,有什么可比的。对与明师父,木头娘认为他看起来像个病弱书生,比知道师父是怎么看上他的。对此我是十分不同意的,在我的意识中,有师父就有明师父,而且师丈只能是明师父,这是定理,没什么好怀疑的,师父不是狗蛋娘,所以明师父当然跟狗蛋爹不一样。
明师父身有顽疾,发作时卧床不起,师父采药治疗,始终不能根治,二人却也是不急。多年后,明师父终因疾而逝。我帮师父葬了明师父,山上风很大,将师父的发丝吹得飞扬,我才发现师父的鬓角已是半白。或许早预料会有这一天,师父一直很平静,现在也只是平和地微笑,这样的笑却让我感受到无端的凄冷。师父说她要离开了,半山武堂遣了,让我自由来去。我颔首抱拳道:“弟子愿留守半山帮师傅留守明师父。“师父轻抚手中折扇轻笑道:”不用了,他那么怕孤独的一个人,怎会留在这空无一人的山头,不然会一直跟随我的。冬儿,我永远是你师父,虽然日后未必再相见,也该相互挂念。你且自定归处吧!“我告了是,师父便无牵无挂地离开了,留给我一本剑谱。我知道她可能永远不会回来了,像从未曾来过,半山也不在了,四更山仍是四更山。
师傅走了,我也没必要继续开着武堂,没了师父的武堂便不再是武堂了,师父知道我不是这里的魂,所以不会强求我延续着这里,我也知道,所以我也要走了。半山是我们的家,如今师父走了,明师父走了,家不在了,这里于我已是陌生,自然该离开。路过山下拜访了各位师弟,狗蛋们已经有了小狗蛋,都热情邀我做客,我感到高兴,他们都拥有了尘世的幸福,我告诉他们师父和风师父去云游了,不知归时。
最后去看的是林昱,他已然是个独当一面的人物了,见到我很是高兴,请我去很华丽的酒楼吃了很多好吃的菜,问起我师父与明师父,我不打算瞒他,便如实说了,他闷声喝了一杯酒,声音低低地说:“我知道会是这样,这于他们是很好的了,我可以理解风师父。两位师父于我,如父如母,我能有今天全仗半山上的教导。“我点点头。他继而笑了起来:”风师父定会带着明师父去过他们想要的逍遥生活,这是好事,好事!我们这些师兄弟如今也都安家立业了,这样很好,“他问起我的打算,其实我没什么打算。我谢绝了他提供的安稳的活计,这里不是我该停留的地方,他点头没有坚持。酒足饭饱就该上路了,他邀我小住不成之后要送我盘缠,被我拒绝,当然这不算什么,于我也是不拿白不拿,可我好歹也是大师兄呀!所以最终他还是尊重了我,他是懂我的。该探的人都探完了,大家都过得很好林昱有钱了也还是当初的十七,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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