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集市者,市井之地也。市井混杂,再没比菜市场更磨炼人的了。卖的滑如鳝鱼,买的可也是人精。
冷冻食品、豆制品这类带包装的,依在两旁;卖蔬菜水果一般交叠在市场入门处。这个卖菜的女人与别的菜摊小贩总是有点区别。别的小贩总是穿着随便,一双雨鞋,她却总是上身穿得颜色花哨,下身便常是紧身的黑裤子,配一双运动鞋。
大概是日晒得太多的缘故。卖菜的女人有一头偏黄的头发,一张偏黄偏黑的面皮,略带浮肿的眼睛透着精明。
她的眼睛总是四周来回的巡睃,离远有人经过,便大声的招呼:“美女,今天吃什么菜?”又或者“阿姨,今天的菜心很甜,快过来看看。”
有主顾了,一边手脚麻利的帮你挑菜,有时还掰下一点菜梗,尝过甜之后验,才把菜上的水甩掉,再上秤。如果发现你没拿购物袋,还会贴心地拿出大袋子,帮你把全部东西装好。
卖菜女人的热情和贴心赢得不少顾客。但卖蔬菜的,挑着担,先得就了水,所谓“鲜鱼水菜”就是这样来的。平素闲瑕,卖菜女人挂在挑子上那个改造过的大可乐塑料瓶,便是“水菜”的源头。
卖猪肉的分踞一案,卖猪肉的俊哥便是其中一员。寸头,浓眉,大眼,虎背熊腰,叨着烟,刀客般兀立。大围裙,短裤,长雨靴,厚厚的肉案,立着雪也似磨得锋利的尖刀,埋在肉山里面。
买家挑好部位,问清价钱,手起刀落,要十块的,不会切九块九的给你,总会多出一点点,“十一块好不好?”一般买的都不差那一点,于是愉快成交。
当然,这是看人来卖的,若是平日那些挑剔的,就多半是只差一点点才够,俊哥还会再切上一点上秤,买家便像占了便宜,满足地离开。
你说要瘦一点的,胖手按着那板五花,尖刀斜下,看着瘦多肥少,其实只是视觉偏差,到回家切割,依旧肥的不少,瘦的依旧。若是有人当场嫌弃,俊哥便前后翻动肉条给她看,还鼓动说:“这块好,你看这肥瘦相间,做酱油猪肉一流。太瘦塞牙不好吃,肥一点,又甘又香。”
卖家禽的常在角落,非典后,不许卖活禽,以前笼子里鸡鸭鹅交相辉映,鸡同鸭讲,你鸣我叫的景况早已不见,肉案上只是光秃秃的堆放。看摊的很淡定地坐在原地等生意,而原来空气里弥漫的家禽臭味也减弱了不少。
卖水产的鲜鱼海产,大盆大槽,水满溢出,鱼儿游动。卖鱼的宽姐戴着手套、披着围裙,威风凛凛。客人手指一点,目不稍瞬,宽姐从容一挥网兜,就嗖一声从水里提起尾活鱼来。
膀大腰圆的宽姐一头的短发显得利索干净,一双眼总是笑眯眯的,可杀起鱼却毫不含糊。站立不过片刻,鱼便已经历敲头,上秤,去鳞开膛破肚。若是要剔骨起肉,宽姐便又重新洗净案板,把鱼也冲洗干净,再行加工。
刮,剔,削,割,切,在宽姐从容应对下一气呵成。我等在旁,依旧丁点血腥不沾,瞬息间雪也似的鱼片和鱼骨已分开打包装好、递上。
宽姐人也爽快,若没有零钱,少个一毛几毛的,通常麻利免去,比隔壁阿姨死等你翻一毛钱出来的动静,圈粉无数。
江南菜市场,卖水果、糕点的一般都强调“先尝后买啊”。芋头糕,白糖糕,切些三角片,香气诱人;卖水果的自动会挑姹紫嫣红、精神饱满的搁着在外头,还些带着水,露珠似的滚着。
然而菜市场上可多是些“我先尝尝”的大嘴快手。楼上的老阿姨便是个中好手。
这阿姨,烫着短卷发,纹着两道黑眉,涂着一张白脸,薄嘴唇上抹着口红。她每天穿得色彩斑斓,蹬着黑色半高跟皮鞋,骄傲的挺着腰,一路带风,穿梭在菜市场的内外。
买龙眼,葡萄一个接一个的往口里塞。买菜,悄悄的把菜帮子扯得只剩芯子,还要人家搭姜葱。买个肉嫌肥嫌太瘦嫌搭肉皮嫌骨头多;买鸡要搭鸡肫鸡肝,买鱼要人家送鱼肠鱼肝。总之要占尽便宜。
阿姨小家子气,算盘打得响,账都在阿姨脑子里,一笔不乱,吐起数字,吵起架来,流利得如大珠小珠落玉盘。
搞得摊主们经常怒发冲冠,脾气坏些的就劈手夺下,气急败坏道:“不吃别尝!”阿姨倒成了市场鬼见愁了。
菜市场就是这样一个有趣的地方,蕴含人间百态,处处水深。市场卖的油滑,买的可也多是人精,阿婆大婶各路精英,这里瞧瞧,那里摸摸,目光如电,深藏不露。卖买两家每日于唇舌拼斗中获得专属胜利。
记得古龙写过,一个人如果走投无路,心一窄想寻短见,就放他去菜市场。我不明其意,至今都觉以市场这样的烦琐,凡人心窄,只怕进去没几天,会只求速死。
无戒365极限挑战日更营第77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