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研读《左氏春秋传·楚武王伐随》这一篇。
楚军浩浩荡荡地逼近随境,随国君臣惊惶失措。楚武王遣使,未提攻城掠地的事,却正色索要小小苞茅——理由冠冕堂皇:尔等忘了供奉周天子祭祀滤酒之草!
随国大夫季梁急忙进谏:“内修明德政,外睦兄弟邻邦,此方为御楚正道。”随侯却只是眉头微皱,没有点头。他旋即转身,径直步入太庙,庄重地捧出龟甲,在缭绕的香火中虔诚占卜,意图让神灵代为决断。
龟壳在烈火烘烤下裂开了一道纹路,随侯如释重负——他信了龟甲的神谕:速速出战!于是亲率大军迎敌,结果可想而知。他被楚人打得七零八落,只得俯首称臣,并承诺从此按时献上那几捆微不足道的茅草……
三捆茅草,竟一时重过九鼎。楚武王这“戏精”,把一场赤裸裸的扩张包裹在神圣的“尊王”的糖衣中——周室早已衰微,苞茅不过是面最轻飘的幌子,却足以遮盖住一颗悍然扩张的野心。昔日大禹铸九鼎以示九州,今时苞茅却成为开启征伐的钥匙——历史总是在“庄严”与“荒诞”之间摇摆得何其微妙。
而随侯呢?当季梁的睿智谏言如金石掷地有声时,他充耳不闻,却偏偏迷醉于龟甲上一道偶然的裂痕。他的双眼虔诚凝视着虚无缥缈的神灵启示,竟任由自己蒙蔽了现实中谋士的灼灼真言。龟甲裂纹扭曲蔓延,宛如命运有暗中冷笑着布下的陷阱。随侯的虔诚,不过是在刀锋下自导自演的一场盛大愚昧——当人将全部命运寄托于龟甲裂纹的走向时,那裂纹便注定要裂向深渊。
古往今来,权力者最精于导演“苞茅”戏法:秦皇寻仙,汉武铸币,乃至今世用所谓的洗衣粉代替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宏大的借口一旦炮制完成,便可轻易俘获人心。楚武王深知,只需将苞茅与周天子的祭祀捆绑,其份量便足以压垮随国君臣的理性,然后让众人皆忽略楚军铁蹄的闷响。
当然,更可悲的是,当权者有时竟也陷入自己编织的符咒。随侯面对危机时,宁可求告于龟甲灼烧时的虚妄幻影,也不愿直面季梁如利刃般切中要害的谏言。他如同扑向灯火的飞蛾,视龟甲为神谕——那一道裂痕的魔力,竟胜过了满朝文武的智慧与万千士卒的性命。
弄权者很清楚,“权力常需幻术支撑”。楚武王借苞茅之轻,演了一出称霸大戏;随侯则因信了龟甲裂痕的沉重,演成了亡国之君。苞茅与龟甲,这两件轻薄之物,在历史天秤上竟称出了如此荒诞的份量——原来政治权谋的华服之下,常裹着一件由“借口”与“迷信”裁成的荒唐戏袍。
当茅草与龟甲在庙堂之上相映成辉时,或许真正的危机早已越过了边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