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体》|| 叶文洁:我点燃了火,却控制不了它

《三体》中叶文洁剧照

在电视剧《三体》中,上世纪六十年代末,如果不是叶文洁发表过《建立太阳数学模型的初探》论文,被急需人才的红岸基地调过去,也不会引来外星人入侵地球,点燃自己都控制不了的那把火。

这就是人性的必然和命运的偶然。

叶文洁的父母都是知识分子,有了自己和妹妹后,本该有个快乐祥和的家庭。但在1967年,随着那场史无前例的大风刮起,母亲揭露父亲在课堂上引入爱因斯坦理论,被红卫兵在批斗台上活活打死,妹妹也在一场武斗中倒在血泊中,自己则被发配到大兴安岭一所林场里。时代的灰尘落在叶文洁身上,变成了足以压垮她的一座大山。

在林场里每日伐木的叶文洁,看着一棵棵几百年的巨树,总在十分钟左右轰然倒下,心底如同天空那般阴暗。这时师部记者白沐霖出现了,一本《寂静的春天》,给了她一方理性思考的空间,也在冰天雪地的困苦里,绽开一朵柔弱的爱情之花。

白沐霖因为环境问题给中央写信,叶文洁很赞同。看他冻僵的手写不成字,主动帮他抄写。万万没想到,这封真情实感的建议信,却激怒了上级领导,和《寂静的春天》这本书结合在一起,认为与正在进行的社会主义道路恶毒抵抗,被严厉追责。

“负心多是读书人”。在四面透风的简陋工棚内,面对上级的雷霆震怒,始作俑者白沐霖,却反咬一口,将罪责全部推到叶文洁的头上。信的字迹是她的,书也确实看过,叶文洁有口莫辩,呆呆地说不出话。看着低着头悄悄而逃的白沐霖,父亲被母亲背叛的命运,再一次落在自己头上,叶文洁的心降到了冰点。

法院干部程丽华,拿着父亲的检举文件,像狼外婆一样诱骗自己签字确认时,叶文洁的心彻底碎了,这个世界已没有一丝温暖。程丽华恼羞成怒,撕破伪善面具,用一桶盥洗用的脏水,泼在叶文洁的身子和被褥上,也泼进了她的心里。

人的命运,有时候真是难以捉摸。国家要建设大型的国防科研基地红岸,需要大批天体物理方面的人才。因为这个基地是国家绝密,进去后可能一辈子也出不来,很多人宁可呆在“五七干校”,也不愿意进红岸基地。这时,恰巧是天体物理研究生毕业的叶文洁,被曾是父亲的学生、现在是红岸基地总工程师的杨卫宁推荐,成为了进入红岸基地的人选。

在这样的时刻,尽管杨卫宁给予了她选择的机会,但在十年牢狱和一生科研之间,又是在身心屡遭打击之下,叶文洁实在没得选。因此,在红岸基地门口,面对漫天风雪,叶文洁没有一丝犹豫,当即对杨卫宁说:“我们进去吧,我愿意在这儿待一辈子。”

二十多年后,叶文洁对物理学家汪淼坦言:

如果不是他们把我调走,一切……一切都会完全不一样……
因为杨卫宁是父亲的研究生,负责红岸工程,红岸当时正缺人,我又专业对口,要不然,在那个年代,他想帮我也帮不了我……
在当时,除了死后,不知是否存在的另一个世界,我最想去的,就是这与世隔绝的地方了……

叶文洁说这番话时,她已是“三体”组织的统帅。父亲坚定信念的惨死,母亲爱慕虚荣的自私,白沐霖的背叛,程丽华的虚伪,特别是1982年,父亲被平反后,那些当年打死自己父亲的红卫兵,依然没有丝毫忏悔,让她对这个世界的道德已彻底绝望。

一个家庭条件优越的女孩子,如果没有远大的理想,没有人会选择天体物理这种专业。本来她已认为自己的理想,变得比尘埃还渺小,毫无意义,但杨卫宁这次把她调入红岸基地,给了她实现自己理想的绝佳机会。

但基地也不是世外桃源。

基地政委雷志成,初看热情直率、体恤下属、身先士卒,可在巨大的利益面前,暴露了那个赤裸裸政客的嘴脸。总工程师杨卫宁,看似处处对她排斥,实际上却时时刻刻在保护她。也可能是感激,也可能是孤独,也可能是对现实的屈服,叶文洁嫁给了杨卫宁,还怀了他的孩子。

叶文洁说,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待在空旷的监听室,耳机中那些来自宇宙没有生命的噪音,像雷达峰上没完没了的寒风。那噪音隐隐约约的,好像比星星还永恒,让人感到寒冷。那种孤独,真是无法形容。

在日日夜夜遥望星空的过程中,对叶文洁的人生观,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宇宙就像一个空荡荡的大宫殿,人类,只是这个宫殿中唯一的一只小蚂蚁。地球的生命,真的是在宇宙几百亿年的演化中,偶然里的偶然。这让她很矛盾。有时候觉得生命很珍贵,一切重如泰山;有时候又觉得,人是那么地渺小,什么都不值得一提。

当时,正是美苏争霸最激烈的时候,人类的疯狂,已经达到了文明史的顶峰。军事上,那些隐藏在大陆各个角落里数不清的发射井,深海中幽灵般游荡的战略核潜艇,一旦激发,足以摧毁上百座城市,杀死几亿人。现实中,人类的疯狂也远远没有停止,世界各地,每天大量的乱砍烂伐,毫无顾忌地排放污水,一片片森林变成荒漠,一条条江河变成臭水沟,让人们的生活困顿不堪。

可是这些,如果和宇宙中的黑洞、反物质、暗物质等蕴含的能量相比,热核弹头不过就是一只温柔的蜡烛。如果和不知道有多少亿光年浩瀚的宇宙相比,地球的存在,也就是院子里的一颗尘埃。

在那个娱乐极其贫乏的时代,叶文洁阅读了大量的外文哲学和历史经典著作,许多思想家的卓越思考,把她引向了人性最本质、最隐秘、最黑暗的地方。她开始直视曾经伤害过她的人类的各种恶,对生命的终极意义进行了理性思考,希望将自己的才华,奉献给一个伟大的目标。

由于物质条件的局限,红岸基地天线的发射功率低,覆盖距离短,对外星文明的探索,举步维艰。叶文洁的研究一度陷入迷茫,找不到方向。一天,偶然的因素下,让叶文洁产生了用太阳作为超级天线的想法,就是将红岸的发射系统,用超过那个阈值的功率,直接向太阳发射电波。如果她的设想正确,太阳就会以放大近亿倍的功率,把电波扩散到宇宙的每个空间。

她向上级请示,没有得到批准,但她心中的渴望反而越来越热。她利用自己维修设备的机会,私自调整参数,将发射器对准太阳,摁下了改变世界的那个红按钮。

果然,8年后,也就是1978年10月21日,叶文洁收到了外星文明发来的信号。发信号者是个爱好和平的人,明确警告不要回答,否则会被锁定发射源,你们的星系会遭到入侵,你们的世界将被占领。

叶文洁没有理会和平者的警告,决然按下了应答键。因为这时的她,已把整个身心献给了宇宙,牺牲一切,就是她崇高的理想。

人类社会,不可能凭借自己的力量,抑制自己的疯狂,所以我们请外星文明降临,借助它的力量对人类社会进行强制性的监督和改造,以创造一个全新的、光明完善的人类文明。

叶文洁自然明白这个举动带来的后果,她认为她找到了为之献身的事业。全人类,为了这个事业,都将付出巨大的牺牲。对于自己来说,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不管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都不在乎。包括杀死自己的丈夫杨卫宁,女儿杨冬的自杀,她都很冷静。

外星人是什么,她不知道,极端理想主义的她,只知道科技发达了,道德水平自然就高。至于外星人的文化和生活方式能不能让地球人类适应,她不知道。反正她认为,现在的地球已经腐烂透了,只要是个先进文明,就应该能比现在的日子好。

结果,外星人的作为与她的设想,大相径庭。外星人在接到她的信号后,立即组建了太空舰队,不仅要举星搬迁,而且要毁灭人类。地球人也分了三派,降临派竟然瞒着她把地球信息发给了外星人,完全成为了地球人类的掘墓者。

她果断解决了想毁灭人类的降临派,但却发现外星人已经锁死了地球的科技,庞大的外星舰队正在向地球袭来,“你们是虫子”闪烁在每个地球人的视网膜。正像她自己说的那样:

我点燃了火,却控制不了它。

看完了三十集的《三体》,我没有被那些物理名词所绕晕,也没有被动感十足的画面所震撼,更没有被犹如破案般的情节所吸引,而是叶文洁的成长历程,一次次刷新了我的感知,让我对人性的理解,对活着的意义,对人和宇宙的关系,有了更深层次的哲学理解。

值得玩味的是,《三体》和《狂飙》都是在春节播出,又都有大年三十送饺子的场面,前者是一群孩子送给孤独的叶文洁,后者是警察安欣送给被审问的高启强,我不知道是导演的有心为之,还是对生命意义认识的不谋而合。

愿这样既接地气,又能共情,还能引人深思的电视剧,越来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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